此人的惡劣本質當真是天生的。顧平林這身體從小沒練過功,避讓也無用,索性站着沒動,直接被踢下了竹後的池塘。
池塘邊水淺,段輕名不怕他出事,也沒去叫人,隻是笑看他的反應。
顧平林不慌不忙地爬上岸,他全無修為,被水一激,本就不好的臉色有點發青。他低頭看看貼在身上的衣裳,道:“走吧。”
段輕名故意問:“去哪裡?”
“當然是換衣裳,”顧平林道,“我是客,總不能讓我就這麼走出去見人,别叫我供出你來。”
段輕名微微眯眼:“你在這裡等,我叫人送衣裳來……”
“你溜了,我找誰算賬?”顧平林慢悠悠地打斷他,“我叫羽飛白。”
此刻放他離開?恐怕用不了半個時辰,裡外全都會知道有個失足落水的小子,自己的身份自然明了。羽家是修界的三流家族,也算合适。
段輕名果然笑道:“你倒自覺,原來是羽家的,嫡系排行六那個?”
顧平林嘴角一抽:“六兄出世沒多久便夭折,我行十。”
試探不出什麼問題,段輕名抿嘴,算是信了,轉身示意顧平林跟上,不欲被外人看見,他特意選了條偏僻人少的路,帶着顧平林出了花園,穿過幾道遊廊,最後進了一座小院。
.
院内房舍整齊,檐窗雕刻精美,到處幹淨得出奇,石闆地面無一絲塵土。段輕名有輕微的潔癖,這是顧平林前世便發現了的。今日段氏小公子周歲宴,外面熱鬧,院内隻留有兩名侍女,見到段輕名都笑着上來行禮。
段輕名也沒解釋什麼,帶着顧平林走進門,轉過屏風。
房間格局簡單大氣,擺着書案桌椅等物,陳設精緻,再從小門進去,裡間床帳齊備,顯然是他的卧室。
無須吩咐,一名侍女已經捧了件衣裳進來,笑問:“要伺候小公子更衣麼?”
段輕名不悅:“穿我的衣裳?”
侍女嗔道:“不穿你的穿誰的,總不能讓人家穿下人的衣裳。”
段輕名“呵”地笑了聲,斜眸瞟顧平林:“他還不如我家下人。”
這話簡直全無世家子教養,然而顧平林也不是當初的少年,面對羞辱全無憤怒之色。
他的平靜果然令段輕名詫異,身為段氏最貴重的嫡子,未來的段氏家主,段輕名當然不會真給他穿下人的衣裳,不過段輕名挑起侍女送來的銀色外衣看了眼,搖頭,低聲說了句話,侍女果真出去另外取了件錦繡衣裳來。
大紅色,與顧平林原來的綠衣相反。
段輕名還踱着步子,圍着他打量,小大人似的贊道:“今日我家大喜,穿喜慶點好看。”
侍女笑答:“是是是。”
沒有熏香的習慣。顧平林接過衣裳便下了判斷,鬥了一世他早就經驗豐富,宿敵的每一個細節,或許就是未來決勝的關鍵。顧平林不介意這種小孩的試探,迅速換上,錦衣穿着有點長,鮮豔的顔色倒是将他臉上的蒼白減去了幾分。
目的達到,顧平林随口道了聲謝,轉身要走,卻被一隻拿着書卷的手攔住了。
“嗯?”顧平林側臉看。
“利用了我,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段輕名湊近他,妖魅的眼睛閃着冷意,“你不是羽家的小十。”
他能這麼快反應過來,實出顧平林意料之外。顧平林面不改色:“你說什麼?”
“羽小十不至于費盡心思弄我的衣裳,你要它做什麼用呢,嗯?”此刻的段輕名不是後來那個雲淡風輕笑對一切的段輕名,大概從沒吃過這種虧,那張小臉挂着掩飾不住的怒意,他猛地抓起顧平林的手,強行翻轉。
不待他用力,顧平林已配合地攤開手。
“哦,顧家的——”段輕名瞟了那刻字玉佩一眼。
試探的結果遠超預料,顧平林未免驚心,此人小小年紀便有此等心智,前世自己敗得真不算太冤:“顧平林。”
段輕名丢開他的手:“庶子。”
判斷不難,他認得的都是有身份的嫡公子,自然不會記得庶子的名字,顧老爺也沒對外宣揚過這個兒子,顧平林卻并不妄自菲薄,庶子又如何,沒人放在眼裡,備受欺辱,所以自己才會勤奮修煉,費盡心機,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來。
故意激怒自己,是他慣用的手段。顧平林難得在這個宿敵面前笑了下:“段氏嫡子,未必勝過庶子。”
段輕名的身世,顧平林早已爛熟于心。母親早逝,父親續娶,他能保住嫡子之位獲得家老們支持,與他的早慧也有關系吧,可惜一年後……再聰明也是小孩,不知人情險惡,如何鬥得過身邊許多豺狼。
顧平林想到這裡,暗暗歎息。
段輕名果然沒生氣,仔細打量起他來:“你很有趣,我喜歡。你是亂跑錯過入宴,怕被嫡母責罰,就拿我來應付吧。”他慢吞吞地道出前因後果,接着沉下臉:“敢利用我,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讓你回去挨打?”
這句恐吓,讓他又變回了一個正常的小孩。
顧平林懶得理會這種幼稚的威脅,徑直往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有眼睛。”
修界第一世家的嫡子,竟然沒有繼承家族絕學,而是跟着姨母拜入玄冥派,其中定然發生過什麼事情,自己多活一世占了便宜,提點一下也算公平。
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段輕名微愣,不着痕迹地瞟向收拾衣裳的那名侍女,臉上寒意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