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曹宗卷室中。
“啊!”陳星欣然道,“終于找到了!”
陳星鋪開三百年前,長安古城一處建築的地圖,朝拓跋焱問道:“這是哪兒?”
拓跋焱主管内外城防守,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說:“城西,松柏居。明天我帶你過去。”
陳星想趁着太陽沒下山,順便就去看一眼,卻想起拓跋焱陪了他一下午,說不定宮内還要當值不可擅離職守,正感謝拓跋焱,要自己走過去時,拓跋焱卻堅持送他回宮,否則不好交代。
陳星一時拗不過,隻得在禦花園外與拓跋焱道别。陳星半點不想回寝殿去看項述臉色,但事情既然有了進展,告訴他一聲也是理所當然,于是準備順便回去吃個晚飯。
這時項述正一臉麻木地聽着清河公主朝他介紹自己的表弟,原來清河與慕容沖的姑母,當年嫁到拓跋部,雖為正妻卻無所出,而後夫君有一庶子,就是拓跋焱。拓跋焱小時不得寵愛,家裡也無人特别去管,唯獨祖母十分疼愛。祖母撒手人寰後,拓跋焱長到十四歲,編入禁軍,乃是習武的好苗子,使得一手好戟,于武選中脫穎而出,長相又如美玉般,便得苻堅青睐,招到身邊。
兩年後,慕容沖離京赴任,苻堅實在寂寞,便多多少少移情于拓跋焱身上,但拓跋焱不是慕容沖,性情也相差甚遠,苻堅想來想去,終究沒有臨幸他,反而十分疼愛他,将拓跋焱視作小弟栽培,有意為他尋覓一門親事,隻是看來看去,都不合适。
清河公主特地問過,拓跋焱自己也說不清楚想結什麼樣的親,目标倒是确定的,最喜歡漢人了。
直到昨夜,拓跋焱在宇文辛家初見陳星,又聽宇文辛提及當年往事——陳家雖已家破人亡,但陳喆仍在文人與官員中擁有相當高的威望,小半個秦廷中書省下,都是陳星之父教出來的學生。既然門當戶對,又被拓跋焱一見鐘情,清河公主便趕緊過來打聽。
項述也沒想到陳星居然還有這出身,一貫古井無波的表情,竟是産生了少許漣漪與震蕩,仿佛重新認識了陳星,而殿外的宇文辛還不住點頭,與清河公主一唱一和連稱“是、是、是”,還到殿裡來左轉轉,右轉轉,讓項述煩躁無比,隻想找把飛刀像釘蒼蠅般把他釘在柱子上。
倏然殿内同時噤聲,陳星進來了。
“哎?”陳星茫然看了一眼,宇文辛忙滿臉堆笑:“天馳!”
“辛哥好啊!”陳星避過宇文辛過來抱的手,又朝清河公主點點頭。
清河公主笑道:“和拓跋焱出去啦?”
陳星滿腦袋疑惑,你怎麼會知道?
清河公主說:“來,姐姐倒杯茶你吃。”說着就去提壺,說:“待會兒有好事情給你說……”
陳星卻道:“不用了,有現成的,渴死我了!”說着把案上的茶端起來就喝,一杯接一杯,把長安貴族來提親的茶給喝得幹幹淨淨。
衆人:“……”
“咦?”陳星又道,“這又是什麼?”說着拿起案上的畫像端詳,項述卻一手按着,怒道:“别亂動!”
“看一下怎麼了?”陳星抓着那疊紙,被項述随手一扯,項述内力了得,當場撕成兩半,陳星隻得随手把紙扔了回去,砸了項述滿身。
項述:“你……”
陳星喝完茶,又說:“有頭緒了,我還得忙去,給我點錢。”心想趁天色不太晚,正好去松柏居看看。清河公主起身道:“我讓焱兒陪你去,正好讓他夜裡别當值了。”
陳星忙道不用不用,在禦花園中道别時,知道今晚拓跋焱須得去給苻堅守宴,便朝項述攤手。
“沒有。”項述冷冷道。
陳星心想我還不能走路了?也不求他,便又悻悻離去。
陳星剛走沒多久,清河公主疑惑道:“大單于,剛才說到哪兒來着?”
此刻外頭又來了名内侍,顯然是下午那撥人派來打聽消息的,探頭探腦在殿外偷看,一見各家的銀杯金杯琺琅杯裡的奶茶被喝得幹幹淨淨,廳裡扔了滿地撕成兩半的廢紙,頓時大喜,拔腿就跑。
清河公主與項述好一會兒才同時回過神,一起喝道:“回來!”
項述趕緊起身去追,那内侍早已跑得沒影了,于是當夜所有人家都知道,大單于今天下午,待他們人一走,就把斟上的奶茶全喝了,畫像則統統撕成了兩半。這代表着什麼?大夥兒還不趕緊準備,往大單于身邊送小兒子去?
陳星走出宮,對着地圖端詳,天色已近黃昏,路過幾家門前,聽見好幾戶人家在放鞭炮,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以為要過節了,未央宮靠近城西,饒是如此,他也足足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到松柏居外,天已昏黑,暮鼓一聲接着一聲。
城西乃是一片高地,種滿了松樹柏樹,外頭挂着大紅燈籠,一大排建築于松林中半遮半掩,内裡傳來男人醉酒後肆意的笑聲。陳星想起來了,先前與馮千鈞分開時,便告訴他在此地落腳。
陳星在外頭繞了小半圈,卻找不到入口,隻看見一個緊閉的大門,門上四個鎏金大字閃閃發光:“西豐錢莊”。
陳星:“?”
“有人嗎?”陳星喊道,對比手中地圖,确實是此地沒錯。再繞一圈,到得一處密林外,看見兩隻石敢當,側旁又有兩塊石頭,左書“蒼松翠柏”,右書“森羅萬象”。
陳星沿着路走了進去,順着曲折小徑拐了幾個彎,忽覺不對,内裡樹木假山,竟是以三國時孔明所設的“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排布,陳星拜入師門後第一課學的就是破這八門陣法,絲毫難不倒他,隻猶豫着既設下這陣,想必不是什麼對外開放之地,貿貿然闖進來會不會失禮?
然而要轉身,這外八門卻已不能原路退回,唯一的通行道就是走到底,從東北方艮宮生門出去,陳星隻好硬着頭皮往裡走,走來走去,突然又發現這八卦陣還有諸般變化,轉過假山後,面前忽現一大宅,内裡點着明晃晃的燈光,廊下擺放着近二十雙武靴,有新有舊,陳星在外頭喊道:“有人嗎?”
不聞應答,陳星便脫了靴上去,将滑門一拉,“嘩啦”一聲。
“推翻苻堅!光複大……”
裡頭滿屋子的人席地而坐,群情洶湧,喊話喊到一半,那宅子隔音極好,内外竟是不通人聲,看那模樣,顯然是在開會密謀。
陳星:“打擾了,需要加點茶水嗎?不用我就先走了。”
陳星果斷把門關上,内裡頓時沖出來一群人,各個出刀的出刀,亮劍的亮劍,抽出兵器架在陳星脖頸上,陳星毫無招架之力,隻得擡起雙手,說:“我真的什麼也沒聽見啊!”
“天馳?”馮千鈞的聲音在裡頭詫異道,“你是怎麼進來的?快住手!自己人!”
陳星被刀架着進了房内,隻見正中央深處一張寬榻,榻上坐着一名二十來歲、寬袍大袖的男人,馮千鈞則坐在那男子一旁,對着矮案喝酒。
“住手。”那男人說,“請這位小兄弟進來。”說着一瞥馮千鈞眼神,馮千鈞稍一點頭,意思是無妨,招手示意陳星過來。押着陳星的一衆武人便松手,讓他到馮千鈞身邊去。
“時間無多,”男人說,“既有貴客,但聽無妨。咱們繼續說,襄陽此番遭難,非是一時之錯鑄就……”
陳星看了眼馮千鈞,見他已與路上判若兩人,換了身繡滿樹葉與繁花的寬袍,那把環首刀擺放在中央案幾,男人的面前。這等繁花武袍,哪怕貌美如女子的鮮卑人穿都顯得妖裡妖氣,但穿在馮千鈞身上,卻絲毫不顯突兀,反而奇異地非常合适,自然有股華麗到極點的氣勢。
陳星看看中央那男人,再看馮千鈞,馮千鈞低聲在陳星耳畔說:“那是我哥,叫馮千镒。你小子居然能破他設在外頭的八卦陣?當真小看你了。”
陳星:“我……我亂走的,你們在做什麼?”
馮千鈞:“密謀造反啊,這麼明顯都沒看出來?”
陳星誠懇道:“看出來了,現在進行到什麼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