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那天廟會之外,阮钰多日來都在屋中讀書,難免覺得身子骨有些僵了,今晨見窗外天色正好,一時興起,便準備去郊外走走。
城外有座西山,據說上面生長了不少草藥,老管家頗善此道,生前時常親自過去采摘,家中常備的藥大多都是他那時配成,隻是時隔多年,如今也用得差不多了。
阮钰自年幼時便很好學,對此頗有興趣,就跟老管家忠伯學了不少辨認藥材的本事。忠伯待他如子侄,父親并不阻攔,也就仔細教導,從不藏私,就連一些他自己研究出來的藥方也都陸陸續續地傳給了他。如今他既要出去活動活動,不如就去西山采點草藥,回來試着自己配一配,給家裡補點常備的藥物,也不算辜負忠伯教導一場。
更何況兩年之後便是鄉試之時,阮钰暗忖,他守孝在家已有數年,但閉門造車不利于做學問,他須得遠行遊曆,增長見識。至于所去之地……賀兄之事到底還是讓他有幾分擔憂,不如便一路往餘杭去,總歸還是瞧一瞧更放心。另有一些老屋子要修葺,有些租賃事也要處理一番,去處不少……遊曆途中山難水險,若是他把這本事練熟了,到時定是有用處的。
思及此,他去翻了翻書架,從裡面抽出本書皮泛黃的冊子來。
這冊子是本圖冊,每一頁上都繪有一樣藥材,再有幾行字說明藥材的用處、采摘之法等。圖是忠伯用炭筆勾成,頗為傳神,字則是他七八歲時所寫,略有稚嫩,如今正可拿來做個參考。
阮钰把冊子翻到最後,上面記錄着配藥的藥方,他仔細看完,自覺胸有成竹,便去準備了一些采藥的工具,再備下些點心酒水之類,一起放進竹簍裡。
然後,他背起竹簍,慢悠悠地出了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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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不算太高,不過在一衆野山中卻頗顯秀緻,就連随意生長的花草顔色都似乎更亮眼些,叫人瞧着便很喜愛。
阮钰興沖沖地往山上走,還沒走到幾百步,忽見石頭縫中探出的一抹綠意十分眼熟,連忙湊過去看,看過了又拿不太準,他便從竹簍裡拿出冊子,翻到第十二頁……哎呀,果然是那頁所繪的草藥,仔細比對一點不錯。他這才依照冊子上所寫方法小心采摘下來,心滿意足地放進竹簍裡。
這麼快就采到一株合用的,阮钰的興緻更高了,也不顧自己微微出汗,徑直再往上走。大約每走個一段,少則幾十步,多則幾百步,他總能遇見一兩樣草藥,不禁暗自覺得西山傳言不虛,這些草藥有的正好是配方裡所需的,有些則是很眼熟、應是有其他用處的常用藥材,都被他高高興興地摘下來,一一收攏好。
不知不覺過了半山腰,突然有一陣“轟隆隆”的激流奔湧之聲從不遠處傳來。
——這聲音,難道是瀑布?
阮钰正覺得口渴,就循着聲音往那邊走過去。
果然越是接近,水聲越響,他撥開一些藤蔓,繞過一片雜樹,就見前方豁然開朗,正是一汪碧色潭水。潭上飛瀑垂落,如同匹練,潭中水光粼粼,美不勝收。
阮钰不由呆了呆,高興地走到潭水邊,找了個平穩的地方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水。水色清冽通透,他忍不住喝了一口,實在是甘甜純美的好滋味,同時又有一股涼爽湧上心頭,吹散了那絲絲的熱意,舒服得很。
潭水好喝,阮钰拿出竹筒,舀了一筒放在旁邊,再背着竹簍,來到潭邊的一塊岩石前。然後他從竹簍裡拿出一塊麻布,鋪在地面,又把點心與酒水一一取出,放到麻布上。
四下不見人,他就微微放松,随意地靠坐岩石前,拿起一塊點心吃了。
爬山采藥是個體力活兒,剛剛興緻高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稍微一停便感覺到疲憊,肚中也是饑腸辘辘。此處景色清幽,又很涼爽,正好休息片刻,填飽肚子。
點心是從東街老字号買的,傳承技藝百多年,滋味甚好,酒則不烈——實在是阮钰從前極少碰酒,又想着年歲漸長,日後難免會與友人聚會,酒量該當要早早練起來,才買來一些助興。
于是他吃幾口點心喝點酒,有時酒有些辣了再喝幾口潭水,感覺惬意極了。
恰這時,有道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阮相公,你怎麼在這?”
阮钰側頭一看,就見前幾日見過的封姑娘正俏生生立在一片花叢裡,面色訝異。他便站起身,略行一禮:“封姑娘。”
封三娘的目光落在石頭邊的竹簍上,見裡面探出了幾片草藥葉子,恍然明白:“阮相公是上山采藥?原來相公你還懂得醫理,真是失敬了。”
阮钰溫和笑道:“隻是略知道些,采些常見的草藥回去備着。”
封三娘輕點螓首:“原來如此。”
這位阮相公今日說話時平易近人,比那晚她冒昧提出親事後和氣得多,可見那日隻是不喜她自說自話罷了。
兩人原本也并不熟稔,寥寥招呼後,已是相對無言。
既遇上了,總不好将人驅走,便還是阮钰先開了口,詢問道:“封姑娘可要用些點心?”
封三娘見阮钰面上含笑,似乎當日之事于他已如清風拂過,不萦于懷,不禁愣了愣。她也沒了那天的氣惱,點點頭,坐在他的對面。
阮钰再坐下時,便是正襟端坐,又将一盒完好的點心朝前推了推。
對面的少年秀才姿容俊雅,氣質出衆,封三娘心中輕歎,不禁流露出一絲怅然。
有此珠玉在前,原本應是不錯的人才,也叫人覺得俗不可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