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藥聽說杞縣繁榮可比京城,農畜業發達,号稱中原糧倉,此外也盛産杞柳,民間制造的柳枝編織物種類琳琅滿目,美觀又實用。
入城不久就經過市集,沿途人潮絡繹不絕,王藥帶着弟弟落馬車步行逛市集,他給弟弟買了好吃的,而後駐足在一售賣編織物的地攤,挑了幾個好看的籃子。
顧爾向老闆讨到好價錢,王藥誇弟弟本事,付錢後就帶弟弟回馬車,問着路來到呂家村,過得村口,所見果然如老狸所言,呂家村的路面平整,房屋規劃整齊,家家有升起的炊煙,小孩無憂無慮在屋外玩鬧,看着就是個自給自足的和平村子。
王藥問一個挑着扁擔走來的大漢,村裡有否歸鄉的官員?大漢立即就答:“你說太尉大人啊!”
王藥一驚,他以為老狸說‘大官’隻是随口的誇大,沒想到竟然是太尉?真的嗎?姓呂的太尉……他思索片刻,就想起是申國公呂琛,這位大人的确算是個好官,然而作風過于保守,在與西夏議和方面讓步太多,消耗銀兩和布帛過巨,加重朝廷财政負擔,那是十幾年前的事,王藥最近才聽後來人議論,說當時被指派為使臣的現任府尹李彥,以及蕭寅的父親蕭儒,很是反對呂琛,一度緻使皇上罷免其相位,但旋即又複任。
王藥知官場複雜,後人評論做不得準,呂琛究竟是好官還是亂臣,王藥自然無法判斷,反正這對他來說不重要,若呂琛官威太大,不願給予他幫助,那他亦不介意多花些時間四處去打聽。
扁擔大漢熱情地給王藥帶路,馬車緩行須臾,來到一柳樹包圍的幽靜院子,大漢在門口喊‘小桑’,很快就有個十幾歲的書童模樣少年跑出來,大漢告訴他說有人找太尉大人,王藥正要上前,顧爾就率先過去,态度有禮地和那書童說:“我家中少爺自京城來找人,希望得到呂大人的幫助。”
王藥對二弟的态度很是滿意,但他不喜二弟對人稱呼自己是少爺,應該說兄長才對。
求助于人不能不坦誠身份來意,王藥牽着顧霸趨前,顧戚跟在後邊,王藥向書童報上姓名,簡略說明顧戚顧霸是來尋根。
書童聽過後答說:“大人正在會客,我得先請示大人,公子請在亭子稍候,我一會兒來給公子回話。”
那亭子在一柳樹下,石桌面刻有一段詩詞,‘乘骐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是王藥喜歡的詩人屈原之作,前幾日他便要顧依背了這詩作,還給顧依講解詩人的愛國情懷,顧依卻是沒有感觸,王藥無奈,但也覺得相公純真,喜歡便說喜歡,不喜歡便不掩飾一臉的索然無味,毫不暧昧做作。
“王大哥,那裡有馬車。”跑遠了的顧戚忽然從樹上跳下來,指向不遠處一樹叢,王藥仔細看,果見得有另一馬車,是趕路用的小車,為了确保行駛速度,車體很是堅固,車内沒有多餘的設備,沒法坐得舒服,一般都是官兵或信差在用,他猜想呂琛在見的客人可能是官府中人。
書童大概一盞茶的時候就回來,說呂大人暫時無暇接見,為不耽誤王藥找人,呂大人讓書童帶王藥去村裡宗祠找幾位族老問,王藥認為可行,常住村子的老人家知道的也許更多,于是就讓書童帶路離去。
馬車行出一段距離後,王藥見騎着馬跟在車旁的顧戚頻頻回頭,就把他叫進車裡來問。
“有人跟着我們。”顧戚這麼說。
王藥怕是歹人,心裡在意,但顧戚接着便講:“那人輕功身法和我的一樣。”
顧戚的武功是顧依教的,顧依的武功是自己練起來的,沒有師承,自成一格。
王藥靈機一動,那停在呂琛家外的另一輛馬車,和顧依官署用的車是同款,那車當然不止殿前司有,蕭寅那裡也是有的。
好哇。
王藥挑眉,對顧戚說:“去看那人是誰,要是你大哥,就把他抓來。”
顧戚瞠目,“大哥怎麼會來?”
王藥哼鼻,“我等他自己解釋。”
X
半輩子在官場殚心竭力的呂琛,自告老歸鄉就過得很是恬靜,他膝下子女都已成家、定居京城,發妻因病過世,他無意再娶,孤身一人回到呂家村,未有花錢大修祖宅,隻精心照顧屋外原有的柳樹,年複一年,便打造出一片好看的院子。
蕭寅和顧依穿過院子看見那簡陋小屋時頗感詫異,以為找錯了人,後來,一鬓發銀白、舉止文雅雍容的老者走出來,蕭寅立即鞠躬參見,口稱太尉閣下,顧依見狀連忙跟着拜見,有那麼一瞬,顧依發覺呂琛驚訝地瞪了他。
“好、好,來,坐着吧。”呂琛走到屋外一圓形石桌旁坐下,桌上已有茶水,他親自倒茶,面上表情淡漠,顧依懷疑剛才也許是看錯。
石桌旁就兩張石凳,呂琛坐一個,另一個兩人并肩能坐得下,蕭寅望一眼顧依,顧依打眼色讓他坐,蕭寅擠眉弄眼,顧依感覺那意思應該是‘要坐一起坐’,顧依就龇牙,想表達坐個屁啊,石凳子那麼硬,我坐不了!
“大人,我們站着就行。”蕭寅轉向呂琛,呵呵笑着彎腰。
呂琛把兩杯茶推向前,“無需這麼見外,我和你爹是稱兄道弟的交情,坐吧,跟你來的這位聽說是好友?那也不用多禮,趕緊坐。”
話都這麼說了,顧依着實無奈,他剛才在外頭就已埋怨蕭寅為什麼非要和那書童提自己?不提的話,人家可以自然地把他當成是随從!
蕭寅率先坐下,顧依沒法,咬着牙忍痛就座。
“聽聞蕭兄幼子如今很有乃父風範,我看不然,賢侄,你比你爹年輕時還要威風幾分。”呂琛面容溫和,聲線輕柔,但說的話無論字面和語調都很豪邁,蕭寅倍感親切。
“不敢,末将永遠比不上家父,大人過譽了。”
一旁的顧依回想見到蕭寅父子一起的時候,兩父子身高相當,可以想象蕭儒從前也很是威武。
“這位年輕人相貌堂堂,目光銳利,是王爺府中人?”
太尉問得有禮,顧依自覺不好撒謊,就如實報上姓名和官職。
“殿前都指揮使?你……你進宮?”呂琛這回是大刺刺地瞪眼,顧依立即心虛,太尉大人是一眼看出他身份低賤,配不上這等官職吧?
“是……”顧依深深埋下頭,霎那後悔自己的唐突行動,他算什麼呢?一個可能都不是家主血脈的雜種奴隸而已,怎能和太尉與小王爺齊肩就座?他該起身告辭嗎?可莫名其妙來一趟,喝了人家的茶就走,成何體統?
“大人,顧依和末将是可以互相舍命的好兄弟,若不是有他,末将無法完完整整地從戰場回來給雙親盡孝。”
蕭寅這麼說,顧依當然感動,但呂琛沒有任何回應,顧依因此很是自責,覺得自己已令呂琛對蕭寅有不好的印象。
“小桑說你們有事相詢,何事?”呂琛的語氣旋即有些疏離。
顧依在桌下偷偷拉蕭寅衣擺,想要蕭寅随便找個借口敷衍一下就走,哪知蕭寅嘴快,直接就問:“想要問個大人權知京城時處理過的案子,請問大人可曾記得羊邢這個人?”
顧依很想知道呂琛的反應,于是稍稍擡起眼眉。
“此為辟姓,不容易忘記,我記得這人,也記得那案子。”呂琛停頓了會兒,用平淡無波的語調接道,“羊邢被狀告把一人推落河裡溺死,據告發人,即死者發妻所言,羊邢強搶一婦女襁褓孩兒,死者見義勇為,要幫助那婦女,結果遭羊邢惡意害死,此案我判為意外,大理寺複審亦是如此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