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腳的鐵索是顧依預料中的配備,他過去六年金戈鐵馬,披甲黃沙,家裡這些破銅爛鐵哪裡拴得住他?
隻是,破壞的痕迹太利落還是不行,顧依不想父親知道他現在的武功造詣,他趴在地上等待背部和膝蓋的痛楚稍緩之後,就坐起身,提一口氣,雙手用力一掙,鎖着手腕的鐵環就自中間整齊斷裂,他以相同的方法扯斷腳踝鐵環,四面看了一下,找不到利器,砍柴的斧頭在外面,于是他就摘下自己那枚純鐵的殿前司腰牌。
殿前司這塊沉甸甸的腰牌顧依拿到手時,心裡是百感交集,看着他的名字實實在在刻在上面,讓他覺得自己活在世上是有重量的,不過這感慨幾天後就淡去,他本來就不是在乎身外物的人,會拿這腰牌當随手工具來用,砸核桃、敲釘子之類,還着實稱手,蕭寅見他拿腰牌來敲馬車轅露出的釘子時就很無奈地訓過他。
磅、磅、磅!連敲三下,手腕的鐵環就爛得七零八落,捆腳的鐵環粗一些,得多敲幾下才爛得夠粗糙。
說聽到動靜會進來的羊邢并沒有來,顧依料到的,這時間要吃飯,羊邢是個酒鬼,飯後還要喝酒,他顯然也是以為顧依的功夫沒有好到折騰至這境地還能逃脫。
顧依先卷起褲管,把刺入皮肉裡的碎石挑出來,他膝蓋這時候不僅是給碎石刺穿得皮破流血,還腫脹得像長了個鵝蛋,他略伸展一下腰背,痛得咬牙,他得趁這些傷還新鮮去找蕭寅。
為什麼是蕭寅?
顧依的計策便是要皇上知道父親用酷刑逼迫他就範,簡言之就是告狀,皇上既然都準了和王藥的婚事,按情理總會出面說點話,顧依是抱着打賭的心态這麼想,否則他已别無他法,找蕭寅的原因是他知他自己做不來,在皇上面前他隻能保持臣子的姿态,大氣都不敢透,蕭寅不同,蕭寅和皇上是發小,私交如兄弟般好。
柴房的門給自外鎖住了,顧依估計,一般人的做法是揣個兩三腳,把門踹爛,再從破爛處設法破壞鎖,于是,他稍微後退一步,擡起腳要揣的瞬間,站立的腳就因膝蓋劇痛而崴了下,他趕緊扶牆站穩,此時他才後覺自己的傷可能太重了些。
顧依抹一把汗,再準備好要揣門,卻聽見門外有開鎖聲,他立即坐倒在地,等門打開。
門隻開了道縫,一個矮小的身影自門縫鑽入,進來了就立刻把門給關上。
天色還未全暗,顧依看得清進來的人是誰。
“玖兒,你不能進來。”顧依低聲說。
顧玖背靠着門,雙手提着一串鑰匙,直盯着顧依看,也許是緊張,他面部表情僵硬,話聲有些顫抖地說:“大哥,那個人喝醉了,我把鑰匙偷來。”
顧依在心裡思索了遍,覺得這樣可行,反正顧玖不可能受罰,“你願意放大哥走嗎?”他爬起身問。
“我……大哥,我有……”顧玖低下頭,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聲音極細地說:“我有條件。”
顧依蹙眉,見顧玖不安地搓手,他下意識産生保護的心态,顧玖是家裡真正的少主,但也是他弟弟,他給這弟弟煮過洗澡的水,擦過房間,洗過被褥,扶過弟弟上馬,背過弟弟的琴,捧過弟弟的茶點,都是些下人做的事,但弟弟還是次次都喚他大哥。
“玖兒想要什麼?大哥替你拿。”
顧玖擡起頭,明亮的眼珠子帶着層水氣,嬰兒肥的小臉蛋泛紅,十分惹人憐,開口的話亦是可憐兮兮:“大哥,家裡隻有我一個,我好寂寞,你能回來嗎?要不,你帶我走嘛。”
“玖兒,這裡是你的家,不是大哥的家,大哥不能回來,你不能和大哥走,你明白嗎?”
顧玖緊緊攥着鑰匙,往顧依靠近一步,伸出一手拉住顧依衣袖。
“我和爹說,讓爹以後不打大哥,大哥别走,好不好?”
顧依心裡糾結,他不忍心甩開這樣懇求自己的弟弟,他一直怨這個家對他無情無義,那他自己怎麼可以對弟弟無情?
“玖兒。”顧依忍着疼痛蹲下,手輕輕地梳理顧玖柔順的黑發,溫聲說:“大哥在這裡做不了人,隻是個奴,你想要的大哥,是人還是奴?”
顧玖嘴唇動了動,把鑰匙放到顧依手中,“大哥是人。”
顧依欣慰一笑,他擦去弟弟眼底的淚,從懷裡拿出王藥給他的香囊,放到弟弟手中,說:“大哥要回去官舍,你可以來找大哥,這是大哥允許你來的信物,收好。”
顧依輕拍了拍弟弟頭頂,起身牽着弟弟走出柴房,他回到後罩房的院子,見羊邢坦着肚皮在樹下醉得不省人事。
“玖兒,你回去,大哥要走了。”顧依松手,顧玖仍不舍地抓着他手掌不放。
“你改日來找大哥,大哥帶你騎馬打獵。”顧依輕輕捏顧玖下巴。
“嗯。”顧玖總算是放手,顧依把他留在廊庑,拿着鑰匙直走向羊邢,經過他剛才跪着的地方時,單手揀起一塊石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