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請大夫吧,我們去請大夫。這病和阿爹的頭疼不一樣,這和紅痘子也不一樣。”小源糾結道。
小源雖未分得清各種疾病的區别,但頭痛時人會狂暴易怒,張紅斑也隻是發癢,不該是眼下這死灰般的沉寂,小源深感不安,見阿甯還在發愣,拉扯着他袖擺提醒道:
“娘親不是還有一塊嗎。”
“對,還有一塊玉。”
他們在汝城的那些士兵屍體身上摸得了三塊玉,一塊在逃亡的途中予那車夫抵做路費,一塊被當掉置辦過冬的用物,眼下最後一塊,是沐臨生打算開春買種子用的。
阿甯被小源提醒,起身拿了把剪刀就往屋内走,沐臨生将它藏的很隐秘,破爛的棉衣内裡打了個補丁,拆開補丁,棉芯裡又縫着一個暗兜,裁下暗兜,是歪七扭八的針線眼,但誰能想到一個小孩,會把财物縫死在一件破爛棉衣裡。
攤開絲帕子,一塊柿蒂紋的玉環入目,旁側還擺有一對蛇骨金流蘇耳墜。
“你在家照護好臨生。”阿甯沒多想,丢下一句話,拿了玉環就往外跑。
秋末進冬,蛇蟲草木都曉得靜了,周遭漆黑一片,唯有那星星點點,和灰暗中疾行尋醫的人。
尋至村頭一間,門側招幌寫着“取牙點痣去翳捉蟲。”該是這了,阿甯雖認不全這幾個字,但也見過江湖郎中走方行醫,手裡面拿的也是這種旗面。
“大夫,大夫幫幫忙吧。”阿甯心急地拍打店門道,“求求你救救我朋友,他生病了,他整個人都很不對。”
見屋内一直無有動靜,求人該是如何,阿甯思索間,竟噗通一聲,跪倒于地。
磕頭聲悶響重重叩在木地闆上。
“求你了大夫,求求你了。”
“我有錢,我有錢大夫。”
“求求你想辦法救救他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聲音裡帶着哽咽和無助。
屋内有了碎步聲,阿甯再叩過三個響頭,聽見“吱呀”一聲,老人披着件夾裘鬥篷,年逾花甲的模樣,半夜被驚醒強打起精神,顫巍道: “快帶老夫去看看。”
“這邊請大夫。”阿甯代為引路焦灼答道。
老大夫剛沒走兩步停頓住,望了望天月:“不妙,秋月夜半,水王之盛也,容老夫再去取樣丹藥。”
說着轉身将那挂于床頭的藥葫蘆扯下,老大夫道:“快,快,帶我去看看病人。”
屋内小源正與沐臨生說着話,他将耳朵探至對方嘴唇邊,沐臨生隻覺身體上忽冷忽熱,難受得緊,吐字含糊道:“好冷......”縮首嗅着紅紗巾上的味道。
那紅紗巾是沐臨生親母胡氏所留,上面熟悉的淡香味來自于親母,這讓沐臨生很安心。
柏源:“冷麼?”幫其加蓋了層棉被。
沐臨生忽而又轉變:“熱,哈熱。”
“熱?”小源聽後又半掀開被褥,急到眼眶裡淚水打轉,“娘親到底是冷還是熱啊?”
“小源,大夫我請來了。”阿甯忙推開屋門,而後兩人紛退至一旁。
老大夫見着病人漲紅了臉,吃驚道:“病人都燒成這樣了,怎麼還系着紗巾。”
頸脖是人體的散熱之處,扯去紗巾,又摸得病人面頰上的藥膏,塗抹着厚密的一層,老大夫臉色黑一陣白一陣,又震怒道:“這......這東西,是誰給他塗的?”
“這不是瞎添亂嘛!”
膏體為油脂,厚抹于身,堵塞氣孔,後久熱不退,邪毒侵心。
老大夫氣憤間往周遭探去,破舊的屋檐下,一尊無名神像,一張破爛布頭鋪墊着的草榻,一把木凳,一個水壺,便是屋内所有的物設。
“連煎藥的用具都沒有。”老大夫無語。
“先......生。”
始作俑者站了出來,看上去也隻是個小兒模樣,面帶憂慮,身長消瘦,扣弄着髒手,藏不住的怯色,住在這破廟該是沒讀過幾本書的,無心之舉險些釀成大錯,老大夫洩了氣也來不及去責備些什麼。
“去多取些淨身用的溫水來,再拿些喝的水。”
“好,好。”
老大夫接過水杯,将那藥葫蘆内的丹丸置于病人口中,助沐臨生服下,又用濕帕子擦淨病人身上的膏體,助沐臨生散熱。
片刻後,待沐臨生燒紅的臉色稍轉,老大夫才松下了心,坐在那屋裡唯一的舊木凳上。
廟内嘈雜的腳步轉得和靜,老大夫休息好後交待道:“你先拿着這方子,明早去鎮子裡抓些草藥,再買些煎藥的用具,每日煎兩副,喝上半個月。”說着又看向四周,凄涼破敗之景,遂補充道:“那玉器你先自己留着,這次便算了,切莫聲楊出去,一個個生病,都喜歡半夜敲門,哎,老夫已經年過六十,折騰不動了。”
老大夫言罷,拍了拍臂膀處酸脹的老骨頭,起身欲走。
“大夫,我送您。”阿甯道。
“不用了,好生照護病人去吧。”老大夫委拒後孤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