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庭花廳暖意融融,兩側桌案上用炭火小爐悶着熱湯茶水,泛出一陣清冽香氣。膳房裡悉數待命,隻等吩咐下來合乎客人口味的夜宵樣式。司帷婢女手腳麻利地收拾出暖閣床帳等,熏香燒地龍,從衣食住行各項尊奉莅臨的貴客。
侍從們平日跟随耶律慕公幹,兩關批文也有代拆代閱的時候,知道宋朝出了個極為厲害的公子,集容貌與将才于一身,這樣的人物,在兩朝都算是鳳毛麟角,又得自家公子看重,誰能不小心候着。
就是貴客身邊的随從有些奇怪,眼睛蒙着布,像是瞎了,可那人卻駕輕就熟摸進膳房,甩下一張“冰粢蓑葉魚”的方子,潦草道:“就照這單子備飯。”然後匆匆離開。
膳房裡的廚娘們大多不識字,于是找到采辦頭兒顔娘子,叫她拿個主意。炎顔細一打聽,就知吃貨小主兒來了,說道:“各位姨姐兒莫要見怪,那是我家二郎,得巧在貴客身邊差遣,貴客衣食|精細,二郎就沾了幾分習氣,總要開道鋪張,給貴客掌兩眼好壞……要我說,這方子詳盡,可以做得,不光是照單子燒道蓑葉魚,還有什麼好的夜宵烹制,統統報上來。”
廚娘們為難,說是廳裡沒有吩咐下來。
常得二公子口彩的炎顔便做主,照着宮廷樣式,燒了八菜一湯。
炎顔吩咐完膳房裡的事務,暗地裡去打聽二郎阿銀的去向,竟沒找到。
轉念一想,能讓滿腹饞蟲的阿銀棄食不顧還不與她打照面的理由,不是吃飽了就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她回到偏院,拿出給阿銀置辦好的衣帽鞋襪,放在床上,再回膳房主事。
膳房的八菜一湯畢時呈進花廳,色澤鮮美,氣味淡雅。
婢女們低頭出入,進菜布席時悄無聲息,一丁點的杯盞碗碟磕碰之聲也不能聞見。耶律慕忖度秋上顔色淡淡,全程無任何眼風發落下來,隻看着茶水案,應是不喜見外人的,連忙喚婢女們退下。
待清了場,耶律慕溫聲說道:“楚世子舟車勞頓,親臨苦寒之地,實在令如是惶恐。如是觀世子您身子貴恙,躬行請示,能否由如是延醫問藥侍奉您?”
秋上道:“不用。”
耶律慕,字如是。問話貼心又誠摯,遵循貴客主意,不擅作主張把醫官請到,犯了貴客的忌諱或眼嫌就不好。
秋上自進堡起,就全然無動作。外界傳說他得了“沓風之症”,先殘四肢、再絕氣脈、後奪嗓音面容,逐漸成了僵死之人,實在與他的外形契合。
他受針痛限制,平素絕少顯露動靜,一是降低遼人戒心,二是向聖上示弱,他是有疾痛在身的,不至于手眼通天,在聖上的耳目前陰私行事;三是聽從父王,先殘自身,讓聖上放心,較為便利地受诏領職。
正臨聖上禦人尋才肅清邊務,三司舉薦了他的名字,父王就毫不猶豫的把他丢了出來。
丢來磨砺磋琢也就罷了,還給他拍進四根毒針開局。
娘親心疼他,私下傳他舒痛法子,并悄悄遞來消息:你爹的哨鋪鋪到了邊關青縣,給你開通了傳信之便,再朝外走,就是遼朝的海津鎮,眼瞅着沒出路了,因為海津鎮的地理位置,抵在了青縣的頭上。
秋上自然要布置方案,親自來海津鎮過問一趟。
眼下,耶律慕意态恭順,省了他不少口舌麻煩,還關心詢問他的病體。
秋上冷淡道:“四肢不能如常,僅以右臂運些餘力。”
耶律慕關心道:“既是不便,不如由如是擢一位手腳伶俐的,來伺候世子。”
秋上照樣冷拒,“不用。”
這貴客一進門,目無斜視,矜淡如雪,着實讓耶律慕有些惶恐,連忙找些能引起貴客興趣的話題:“世子不添點飯食麼?寒舍簡陋,所幸廚娘手巧,聽聞還是照您開的單子燒制的。”
秋上随眼一逡,見到錦緞玉桌上,當真有熟悉的菜肴,開口道:“傳阿銀。”
耶律慕猜測阿銀應是随車的屬從,回道:“剛聽門房來報,佐駕去了偏院歇息,與這兒有些腳程,我即刻喚人去請。”
秋上不置可否。
耶律慕行了禮少陪,到門口吩咐鐵匠去找人,再回來時,又聽到秋上說:“找謝觀微來。”
信使謝觀微進退最為持禮,聽傳自家公子到了,早就候在了院外,與領命尋阿銀的鐵匠打了個照面。
他進門時,帶來一陣疏朗的氣息,與各處見禮,有條不紊。
人長得清正秀雅,恰到好處。
他還有另一用處,就是深度主子的意圖,替他傳聲示令。
果然,謝觀微看到公子目光移到車座扶手上,才淺淺發落一眼,就朗聲說道:“我家公子奉明珠兩顆,拜于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