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銀瞅着馬身上紮破的布袋,從袋中流出的化雪鹽砂已經差不多了,推起秋上,“走吧。”
鹽砂無論粗細,放在任何一處地方,都是珍惜品,且被官府管營。官府通常采取的是民制、官收、官運、官銷的方法,專門設置鹽鐵判官,負責監督鹽鐵的開采與經營。
但海津鎮這個地方不一樣,因為出了個夷離堇。鎮子臨海産鹽,司制混亂,夷離堇想私吞鹽田謀利,舉着灘場打獵的幌子,不是打打秋風貪貪墨那麼簡單的。他想占地為王,待時機成熟,就反了朝廷。憑什麼耶律家、蕭家靠疊剌部起身,統一了契丹族幾個部落後,就獨自尊大,自家人代代做皇帝,而要他們乙室部做牛做馬聽疊剌部的旨令?
因而,夷離堇在鹽務一事上多發難,先前秋上不遠千裡而來,與遼方鹽鐵判官接洽,其中就被夷離堇攪黃了公務。既然遼廷派來的鹽鐵判官立不起來,那麼制鹽過程中,容易産生漏洞。還有鎮民趁鹽鐵判官不備,私自制鹽,流通于暗市,就成了黑鹽。
阿銀買到的鹽石就是黑鹽,所幸秋上帶的錢銀多,出手大方,将金葉全部贈予她。她拿金葉換取物資,也是無可厚非的。
兩人連接走過幾個荒村,就來到夜市上,路況變得好了些。說是夜市,有托大之辭,就是一些引車賣漿、販夫走卒聚集在一起,組團自保,在鎮子西頭搭建出了一大片窩棚,以此為安家立命之地,也向過往行人販賣黑貨,找點糊口的門路。
他們不被官府承認,公認為黑市,沒有地下城那般虬根深藏。地下城統領着所有的暗道與生财門路,見了這些外來的夜市販夫團,不是報官就是自身拼殺,官府也不管,漸漸的,地下城就想吞下夜市,要夜市的販夫們交保金。
販夫們生計緊張,每日都在苦苦掙紮。沒錢交保金,打又打不過,隻求地下城在鎮中心,不要來這偏僻的西市趕盡殺絕。
是夜,阿銀放緩缰繩,說道:“公子暮食吃得少,又在雪地裡挨了凍,不如在這歇歇腳,用上一些夜宵。”
秋上先細心打量兩側街面,過往之人多是容貌木讷而愁苦的,對停駐在路邊的他們兩人無多少好奇,應道:“好。”
阿銀解下馬匹,将它們拴在樁上,給了攤主一點點賞銀,吩咐他喂食。再推着秋上朝前走,路過幹果炒貨的鋪子等,在一家雜碎湯的攤前停住了。
攤主是個包着頭巾的嬸子,對着總角小兒說道:“你仔細抔着這碗羊雜湯,給你位公送去。”
她說的是方言,秋上一時沒聽懂,但瞧阿銀頓了腳,就停在這家前,立時留了心。
攤口支着一個大鍋,鍋底燒着炭火,鍋中倒扣着一方搪瓷缸,從中冒出筒子骨、豬心肺及豌豆香氣,濃濃的湯汁在鍋缸邊緣沸騰,大娘又丢了一把花椒進去,讓香味飄灑得更遠。
阿銀吸了一口濃郁的香氣,将秋上推到桌邊放穩,說道:“我請公子吃碗暖湯去去寒,這裡是上風處,味道染不了您的衫子。”
秋上能有什麼異議,自從踏足這條街起,碰上阿銀一雙睜大了的眼睛,他就知道此後動靜不由他心。
阿銀坐在另一邊,拿茶水燙過竹箸和箸枕,給秋上擺好。
秋上問:“你認得這家店主?”
他将破落小攤說成店家,實在是客氣。
阿銀如實答:“聽他們的口音,應該是故鄉客。蜀池雖然沒了,嘗一嘗街食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