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那天是周一,下了雪。
t省位于南方,很難下雪,這是幾年來的初雪。
薄薄一層雪花,将整個世界妝點成銀色。
韓山依然沒來上課,但讓葉子意外的是,董婉凝也沒來上課,座位是空的。
雪下得雖然小,但飄飄灑灑,一直不停。
積雪厚了起來。
天氣原因,沒有升旗,大課間也沒有跑操,教導主任秃驢打開廣播喇叭,強調起安全問題,反複提醒同學們上下學注意安全,盡量結伴而行,放學趕緊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
大家一時議論紛紛。
“這是又發生什麼了嗎,秃驢怎麼突然開始強調安全了?”
“可能是因為下雪?”
“不可能吧,如果隻是因為下雪,重點不應該是地面濕滑,小心慢行,何必要強調結伴而行,趕緊回家呢?”
“我聽說,好像是因為那個誰出事了……”
“誰啊?”……
葉子向來不關心這些八卦,沒有刻意去聽,喊秦夏一起上廁所。
路上,秦夏神秘兮兮給她說:“你聽說了嗎,董婉凝的事。”
葉子詫異:“她怎麼了?沒聽說啊。”
秦夏神色凝重地把她拉到角落,小聲說:“她昨天夜裡被扒了衣服,差點被強.暴!”
葉子倒吸一口冷氣,驚駭捂住嘴巴。
秦夏:“還有她那三個跟班,也被扒了,都沒來學校……你不覺得有些太巧了嗎,你那天在食堂被他們扒衣服,這轉眼她們就也被扒了,還差點被!你說不會是韓山——”
在替你報仇吧?
最後這半句話她沒敢說出口。畢竟這可不是小事。
葉子也意識到不對勁,臉色微白。
放學她得問問韓山。
葉子以為這樣的事情已經足夠恐怖,沒想到還有更恐怖的。
下午課間,同學們的手機同時收到推送,學校論壇上出現一個匿名貼子,裡面放了幾十張照片,有那四個女生的,還有封迎虎那夥人的。
照片裡,女生們衣衫不整,十分暴露,封迎虎那夥人,竟被鞭子抽得渾身是傷,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同學們一時間全炸了,恐懼的氛圍充斥了整個年級,人人自危,老師、校領導都被驚動。
貼子發出來不到五分鐘,又被不留痕迹地删除,學校連查都沒法查。
發帖人好像隻是為了通知學校一聲似的,所有人都知道後,便悄無聲息地删除。
葉子沒帶手機,沒能第一時間看到,但秦夏看到了,憑秦夏的描述,葉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同學們都在議論,說他們這群人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秦夏更害怕了,也更确信肯定就是韓山在背後推波助瀾,那天欺負她和葉子的共兩撥人,偏偏是封迎虎那撥人出了事,而阿天那撥人卻沒事,指向性已經很明顯。
她不敢細想葉子認識的到底是個什麼人,能下這麼狠的手。
葉子同樣害怕極了,這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韓山打電話。
韓山剛洗完澡,擦着頭發出來,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知道她想說什麼,平靜按下接通鍵。
葉子連忙說:“喂,韓山?”
她的聲音緊張,急切。韓山擦頭發的動作慢慢停下來,輕輕應:“嗯。”
葉子抿唇,小聲問他:“是你做的嗎?”
她很怕答案是肯定的,更怕答案是否定,因為她還沒說什麼事。
韓山下身系着浴巾,毛巾搭在肩膀,語氣淡淡:“什麼?”
葉子:“那些人……”
韓山:“哪些?”
葉子稍微安心,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她給韓山說了在學校發生的事情,韓山心跳平緩,說:“不是我。”
這是實話,動手的的确不是他,也不會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
整件事中,他隻不過是發發帖子删删貼子,順便發個推送。
他擅長計算機和網絡系統,侵入學校網站易如反掌。
葉子松了口氣,她相信他。
她認真叮囑他說:“韓山,你一定不能幹違法的事情。知道嗎?若是有了犯罪記錄,會是一輩子的污點。”
韓山垂下眼簾,聲音又低又輕:“嗯,放心吧。”
葉子徹底安心了,與他告别挂了電話。
聽筒傳來冰冷的嘟嘟聲,韓山默了默,黑眸漸漸變得銳利冰冷,對着已經挂斷的電話說:“善意的謊言,應該不算謊言吧?”
他按下挂斷鍵,手機息屏。
他向來不相信什麼正義、道德,作惡的人永遠不會被寬容與善意感化,永遠都是社會的敗類。
他隻相信以暴制暴,以惡止惡。
他說過他會為她報仇,就一定會做到。
他打開音響,放空陷在沙發裡,煩躁揉了把濕漉漉的銀發。
輕松的旋律飄出來:
世界這樣大而我而我
隻是隻小小小的螞蟻
但我要全力全力全力保護你
韓山不經意恍了神。
是那首《可愛女人》。
歌詞唱入他的心境,他内心柔軟地想:不過他的女孩,還不是女人。
*
今天聖誕節,班裡本來組織了聚會,因為那件事爆出來,班裡人心惶惶,聚會又取消了。
葉子安心在家學習。
就算不取消她也不會去,她還記得答應韓山的報答,要考第一給他看呢。
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天,越下越大,她的房間開着電暖爐,暖融融的。金黃的光鋪滿整個房間。
窗外是鵝毛大雪,她在屋内安靜地學習,筆尖摩擦紙面聲輕響。
晚上十點,雪還沒停,今年是個寒冬,看來雪還要下一整夜。
韓山跟玮琪請了假,今晚他的時間是自由的。
地上積雪已經很厚,他穿風衣出門,舉着一把黑色的傘,一步一步,來到葉子家樓下。
他擡頭,她房間的燈亮着。
她的小區破舊,能搬走的基本都搬走了,留下一些老人,沒有什麼節日氣息。
下着雪,老人也不出門,厚厚的積雪上一個腳印都沒有,隻有他自己過來時孤零零的一串,顯得格外寂寥。
他吐出一團雪白的哈氣,她現在肯定在學習吧,他還是不要打擾她了。
可是想見她的這份心情要如何纾解?
他低下頭,積雪寥落空曠,像是他的心。
他想着她,在積雪上踩出一個一個腳印,繪成圖案。
以前他見過小孩子們這樣做,他總覺得幼稚,嗤之以鼻,他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如此幼稚的一天。
圖案繪好,想見她的心情更加難以抑制,他擡頭望着她的窗戶,撥通了她的電話。
就聽聽、聽聽她的聲音。
葉子手機鈴響,她拿起來一看,是“阿彌”,毫不猶豫欣喜地接起來,“喂?怎麼了?”
甜蜜的少女音。
韓山的心跳不經意被撥動,他抿唇,輕聲說:“看窗外。”
葉子一驚,立刻起身,擦掉玻璃上的霧氣,向外看去。
路燈灑下橘黃的光,蒼茫雪地上,有一個用腳踩出來的樹葉圖案。少年一身黑,站在樹葉葉尖,舉着手機,擡頭望着她。
葉子心跳飛快,“你、你怎麼過來了?”
想着你,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這裡。
韓山擡頭看着被玻璃上霧氣環繞的小腦袋,揚起唇角,問:“作業寫完了嗎?”
葉子:“寫完了,現在在複習。”
韓山閉了閉眼,内心掙紮,他不想打擾她學習,可是他好想見她。
這可是幾年都不一定有一次的初雪啊。
他啞聲說:“能借我半小時嗎?”
他要的不多,半小時就好,一個大課間。
葉子笑了,輕快說:“好呀,正好學累了放松一下,我這就下來,你等會兒。”
葉子挂了電話,打開衣櫃翻找衣服。
韓山撐着傘,在雪地中等她,不一會兒,樓道口跑出一個雪白的身影。
她今晚穿的是一件米白色長款羽絨服,羽絨服自帶一個兔子耳朵的帽子,下身是灰色打底褲,白色雪地靴。
她蹦蹦跳跳快樂地跑進他傘下,仰頭說:“聖誕節快樂韓山!”
韓山低頭看着她,眉宇間生出溫和的笑意,“嗯,聖誕節快樂。”
大雪在他身後簌簌飄落,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映着積雪反射的光,格外明亮。
葉子拉住他的袖管,帶他走,“我們小區裡有個公園,我們去那裡逛逛吧。”
韓山任由她帶領着,說:“好啊。”
少女深一腳淺一腳,走在他傘下。
他的傘無言地向她傾斜。
公園不遠,穿過旁邊那棟樓,往前走到頭便是。
平常這個公園隻有一些中老年人會來,下雪了,便一個人也沒有。
公園燈火通明,照亮紛飛的雪花,葉子跑出韓山的傘下,撒歡地在雪地中奔跑,歡呼,張開雙臂轉圈圈。
她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空氣涼涼的,帶着冰雪的味道。
她好喜歡下雪。
雪不斷飄落,葉子伸出手,新奇地看着雪花落在她掌心,迅速融化成晶瑩的水痕。
南方很少下雪,她記憶中上一次下雪還是在小學,那時她還小,抵抗力差,李麗然不讓她在外面玩,她隻能趴在窗邊看雪,看小夥伴們在樓下打雪仗,堆雪人。
那時,雪是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現在她長大了,不再需要媽媽的庇護,曾經的那些小夥伴們陸續搬走,淡出她的生活,她終于可以毫無顧忌站在大雪中,而身邊陪她一同看雪的,是他。
不知道下一場雪,她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呢?
葉子眼睛亮晶晶回頭,少年舉着傘,修長的身影站在燈光下。
她笑起來,蹲下身團出一個雪球,遠遠向他砸過去,“看招!”
韓山一直注視着她,目光平靜柔和,看她開心,他便也覺得滿足。
她砸來的雪球,他随便用傘一擋,雪球砸在傘上,發出一聲輕響,便散開來。
他是連刀子都能躲開的人,這點攻擊,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