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如何做到說出來的每個字都精準踩中他的雷區。他不是說了用不着她道歉,一切都是他甘願,她憑什麼覺得她可以用一句對不起逃離他身邊。
葉子怯怯地低着頭,下意識後退,眼淚搖搖欲墜。她都說了不黏着他了,他怎麼還生氣呀?他知不知道自己兇巴巴說話的樣子好可怕?
她不敢違逆他,按他要求,嗫嚅重複:“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以後我不會再接近你了……”
韓山差點被氣笑,他讓她重複她就重複,她聽不出來好賴話嗎?他側過頭嘲弄地扯了下唇角,渾身肌肉緊繃到發疼。
葉子忐忑地看他一眼,頭埋得低低的,心裡的酸澀快要壓制不住。她又做錯了嗎?他怎麼看起來更生氣了?
韓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他想聽的絕不是這種話,可他到底想聽什麼呢?
她說一句退一步,韓山就靠近一步,她被韓山逼退到牆根,整個人貼住牆,雙手攥緊了書包肩帶。
可他還在逼近,他的身體遮擋了燈光,将她籠在他的影子中。
葉子無助地想,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她已經盡力在彌補了,可是一切好像越來越糟了,她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他看起來讨厭極了她,恨不得立刻殺了她。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啜泣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無邊夜色,月光黯淡,她的淚像一顆斷了線的珍珠,墜入他寂寥的心湖,輕易地蕩出一圈圈漣漪。
韓山一滞,怎麼又哭了?
葉子的哭聲頃刻間放大,她真的好失敗呀,在學校幫不了他,想彌補些什麼,又讓他更生氣了。
到底怎麼樣才能讓他高興一些?
看她抹眼淚,哭得稀裡嘩啦,韓山心尖顫動,全身肌肉漸漸放松,體内一直繃着的那根弦就這麼不經意松了下來,一腔怒火也漸漸被她的淚水澆熄,眼中生出幾分緊張和無措。
他到底在幹什麼,讓一個女孩子為他掉眼淚。
他轉身想去給她拿紙,她帶着哭腔說:“我真的沒有要奚落你,也不是因為同情而憐憫你,我隻是想對你好一些……因為我知道打架的事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你讨厭我,不想原諒我,我以後都不會纏着你了……”
韓山腳步微頓,複雜的情緒堵在胸口,艱澀難言,還是去拿來桌上的盒裝面巾紙,抽出一張,彎下腰給她擦眼淚。
怎麼會讨厭她,他做的是有多差勁,讓她産生這樣的想法。
葉子一直垂着眼簾沒看他,淚濕的眼睫粘在一起,鴉羽般遮擋了她的眼。柔軟的紙巾觸碰到她眼底的時候,她幾乎控制不住,猛地顫了一下。
她像隻受驚的小鹿,飛快看他一眼,眼裡有驚訝,惶惑。她微微縮着身子,回避他的觸碰。
韓山默默歎氣,把面巾紙盒遞給她,讓她自己擦。
葉子顫抖着接過,抽出紙巾胡亂擦了擦,吸吸鼻子。
韓山歎息一聲,軟下聲說:“對不起。剛才我情緒不好,傷到你了。”
葉子委屈巴巴擡眸。
她滿眼淚光,眼圈紅通通的,像兩顆棗。她真的哭得好傷心。
韓山惦記着打痛她的那一下,輕聲問道:“你的手還好嗎?”
葉子噙着淚擡手看了一眼,她的手背紅了一片,跟被作文紙劃破的是同一隻手,虎口上有道小小的傷口。
今天她這隻手好慘呀。
韓山目光落在她手上,她白白的小手染上一片鮮紅,顯得白更白,紅更紅。他胸腔悶窒,他真該死,竟然無意間傷她兩次。
韓山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今天确實是他不好,從早到晚,方方面面的不好。
他從早上開始回想:“今早我看到董婉凝拽你腳踝,實在被吓到了,語氣不好,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在辦公室的時候,我擅作主張,攬下一切,害你難堪,對不起。剛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很心煩,對你态度不好,對不起,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他啞聲說。
三聲對不起,句句懇切,他這樣的人,也會低頭嗎?
葉子頓時開心許多,她明白,發生這樣的事,又被停課,又被父親斷絕關系,任誰也不可能那麼心大的嘻嘻哈哈,情緒不好在所難免。
隻要他道歉,她就原諒。
她抽了抽鼻子,聲音裡的哭腔還未消退:“所以你沒有讨厭我,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對嗎?”
韓山的心在她說“朋友”二字時微微泛起波瀾,她竟然就這麼自然地回答了他剛才那個算得上有些過分的問題:你是我誰啊?
韓山不愛交“朋友”。他的生命中向來隻有兄弟,如猴子,胖哥,或是死對頭,如阿天,以及阿天的兄弟。“朋友”這個稱呼模糊又朦胧,男生之間不愛以此相稱,而異性間,似乎又天然多了層暧.昧。那他根本不需要“朋友”。
她是第一個。
他喉嚨幹澀,閉着眼睛,輕輕點頭。
“太好了。”葉子含着淚笑了,杏眼亮起來,淚光閃動成點點星光。
韓山輕輕歎了歎,似無奈似怅然。
她還真是……好哄啊。
他睜開眼,聲音喑啞低柔:“既然如此,今後我不想再在你口中聽到‘連累’二字,也不想聽到沒來由的‘對不起’。”
朋友之間,就是兩肋插刀,肝膽相照。
葉子在心裡咦了一下,難不成他剛才生氣就是因為這個?
可是這件事确實是她害他……
“罪魁禍首是董婉凝。”寂靜的夜,少年語調輕緩,卻震耳欲聾,“你不需要對任何人道歉,是她欠你一個道歉。”
葉子整個世界都亮了,淚瞳微微顫抖,心髒劇烈地跳動。
是啊,受害者憑什麼道歉?
受害者不需要完美,這不是她的錯,他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