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寒的視線落在了他手上——首腦的十根指節都改裝成了機械,銀白的金屬在燈光下微微泛光,能延展出蜷指這樣精細的動作。
“真是稀奇。”首腦慢悠悠開口了,“活得久了什麼事都有,今天竟然有兩個人類登門拜訪……要穿過城中層層警衛,爬上數千米的高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他一口道破了兩人的身份,路遠寒瞬間繃緊了身體肌肉,見對方并沒有表露出敵意,才謹慎地問道:“您就是科學院首腦嗎?”
蛇人不置可否,默認了他的說法。他用深邃的目光審視着僵在原地的兩人,似乎對他們徒手爬塔的事迹頗感興趣,随着首腦一聲令下,很快就有機器人搬了椅子過來,讓到訪者坐下。
最令人震驚的是,那兩個機器人竟然有着與人類相似的外型,長發柔順,睫毛濃密,面龐雕刻得極為秀美,修長的雙腿緊裹在黑色皮革之下,随着金屬靴子觸地而發出哒哒輕響。它們沒有性别,雌雄莫辨,卻有着一種超脫于常規意義的完美,隻是眼神中毫無感情,冷厲得就像獵魔人。
在路遠寒盯着機器人看的時候,首腦忽而一笑:“怎麼了,覺得很疑惑,為什麼在地下能看到自己族群的機器人,很不可思議是嗎?”
“其實這世界上沒有什麼生而高貴的種族,我們如此,你們人類也是一樣的。”
他招了招手,那兩個有着天使般容顔的機器人便溫順地走到首腦身邊,将他扶到了下面的座位上,單膝跪地,等着下一步指示。
首腦随手合上書籍,将旁邊機器人的臉擡起來,摩挲着手下細膩的仿生肌膚,仔細觀察着這張與蛇人高度相似的面孔,像要研究出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他沒看多久,又興緻索然地松開手:“……不過如此,除了極端的陰險狡詐,冷血而複雜的感情,你們這種生物也沒有什麼特殊的。”
他探讨問題一樣的态度讓路遠寒忍不住發笑。
他并不想為誰開脫,隻是語氣很微妙:“難道您覺得在塞倫城中,就全部都是完美無暇的人了……您将自己當成什麼了,救世主嗎?”
“即使這世上真的有神,也不可能考慮到每一個造物,我隻負責管理這片區域。”首腦淡淡說道,“我們不去地上發展,是因為數量有限,無法與人類抗衡,千百年來留守在地底,還能靠這座蒸汽城發展文明。那些通道口并非人為,而是由神秘的力量聯結,有通往上層區域,也有從你們的世界往下的,我們無法防止外來者入侵,隻能時刻監測。”
路遠寒眼神一變,既然有通往上層的光幕,那他和伊凡就不會被困死在地下城中。
首腦接過機器人端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露出了緬懷的神情:“其實在你們之前,還來過一批人類,他們設備精良,身負異能,反過來想捕獲我們帶回去研究,但都死在了這裡。”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吧……所謂緝察隊,是你們人類之中的精英嗎?現在想起來,應該保留一份他們的基因,後來制造出的機器人都隻借鑒了皮囊,沒有生長痕迹,更沒有自我意識,離真正的人類還差得太遠。”
路遠寒聽得一陣眉頭緊皺:“您多大了?”
首腦看出他的疑惑,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胸膛,那下面竟然是顆鋼鐵心髒:“我們族類的正常壽命是三十年,而我已經活了一百五十六年,身體内的多數器官都換成了機械驅動,隻要我的大腦還能運轉,就可以繼續帶來技術的變革。”
“血肉何其貧弱,而我們竟然要靠這副軀殼才能活下去,豈不是一件悲哀的事嗎?”
對于他的話,路遠寒實在難以苟同。他想起曾見到過的機械改裝人,在塞倫城這種崇拜蒸汽裝置的地方,用機械改造自己并不奇怪,而首腦隻是一個将其貫徹到極緻的蛇人。
他不想再跟對方探讨這方面的哲學問題,直截了當地問:“首腦大人,請問您能将我們送到出去的通道口嗎?”
首腦面上浮現出一個奇異的微笑,終于表現出了他的傲慢:“我為什麼要送你們回去?”
“因為這裡是天之塔的頂樓,而我就在此處。之前緝察隊過來,怕是連第一區的邊都沒能摸到吧……我說得對嗎?”
路遠寒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握緊了手中的鋼刀。
他意味深長地掃視着這座控制中樞,首腦面色驟變,意識到了什麼,而路遠寒已經踩着腳下的懸浮台沖了出去,猛然撞在那些操作杆上,一瞬間仿佛地震般的巨響貫穿了整個地下城,數座高樓傾塌,懸空艇墜毀,引起的連鎖反應如海嘯一般席卷四區,就連黑塔都在隐隐晃動。
首腦殺意畢現,本來一張和藹的臉顯得猙獰至極,他指下的機械迅速變化成帶刺的長鞭,驟然朝着路遠寒甩出,卻被他躲了過去。
情勢危急,他正要召集剩下十一名執行官,合力絞殺這兩人,卻忽然停了下來。
“您别鬧了,殺了我就太不劃算了。”
路遠寒揭開金屬甲片,露出身上綁滿的炸藥,終于拿出了最後的籌碼:“要是在這裡炸了,您上百年的心血不就功虧一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