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寒往裡走了幾步,發現那是個寬厚相近的水缸,玻璃缸中幽光粼粼,盛着一塊飄浮的大腦,腦下條條觸須被靜水浸泡得舒展開來,腦回處的褶皺仍在震顫,證明着它是一個活物。
他不由感到匪夷所思,噩夢城看上去荒廢已久,這缸裡的水竟然還沒有幹涸,實在是詭異至極。
盧修跟在他身後,也看到了缸中之腦。有了前面的刺激,他現在直面恐怖的東西已不會暈倒,卻仍是側過了頭,不想再多看那穢物一眼。
路遠寒顧不上管他,正觀察着水缸旁邊的一塊牌子,上面用密語寫着它的名諱:真理之腦,并說用手觸碰箱壁,可以向神秘之處尋求答案。
片刻之後,路遠寒将掌心抵在冰冷的玻璃壁上,随着那些觸須向他指尖飄來,他腦海裡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幽深無名,聽不出性别、年齡或是延續于世的時間。他轉頭望向盧修,發現對方似乎并沒有聽到真理之腦在說話。
路遠寒問:“你是誰?”
那聲音詭異地大笑着:“我是真理,是萬物之一,是永不湮滅的答案。”
這跟沒說有什麼區别,路遠寒剛要腹诽,想起對方正在和他通過意識交流,恐怕能察覺到他在想什麼,又按下多餘的想法,難得表現出了一點耐心:“你能為我提供什麼?”
它說:“你所祈求的,必将降臨于你。”
這是打啞迷?路遠寒一怔,但他不信神祇,也從未祈禱過什麼。一開始或許還想過能回歸原來的世界,但随着他成了邪祟,這個想法很快就打消了。更何況兩個世界間的屏障,應該并不是好跨越的。
然而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在他内心紮下了懷疑的根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抛開這副無用的肉囊,當黑暗從大地之上蘇醒,一切又将回歸原初……”
那聲音還在高聲傳頌着真理,路遠寒卻不想聽下去了。
随着他撤開手掌,那腦子又呈現出一副萎靡的模樣,盧修不知何時已轉過了頭,看得毛骨悚然,靠近路遠寒悄聲說:“還是離這怪物遠一點吧……”
就着快要燒完的火光,路遠寒發現盧修臉上開始浮現出一些水疱般的隆塊,密密麻麻的,看上去頗為瘆人,他似乎正在被這座荒城影響着。想來也是,在這備受詛咒的地方,要是沒有極高的位格,終究會被噩夢同化成一道幽影。
不能再拖下去了,路遠寒想。
他發現自己接下的委托都萬分兇險,其中的危險遠超過了應得的酬勞,一個不慎就是屍骨無存。然而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帶着盧修離開,所幸外面還沒有被黑洞吞噬,懸在他們頭頂的死亡威脅似乎解除了。
路遠寒忽然停下了,他繞後兩步,從盧修背後幽幽伸出反握的刀柄,将他一擊弄暈了過去。
盧修還什麼都不知道,就倏然兩眼發黑倒了下去,路遠寒蒙上他的眼睛,用觸手勾纏着将人背在身後,這才放開速度,向着城門飛掠而去。
有時候,一個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昏迷也是同樣的道理。
背着這麼個身份尊貴的累贅,在平地上倒還好說,但要淌過那座沼澤,卻耗費了路遠寒極大的精力。每一次水下的怪物噴出毒液,他都要盡量扭動身體,避免盧修的臉因此毀容,再拿他這個獵魔人洩氣。
再碰到那些遊蕩的腦怪時,他腳下一頓,在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影響下面露痛苦,險些狂暴地撕開盧修的身體。
好在他鎮靜劑帶得雖然不多,卻還留了兩支,路遠寒将腿側猛然紮出一個又一個滲血的針眼,肩膀顫動幾下,緩慢調整呼吸,終于控制着自己的身體恢複了平靜。
職責所需,他會盡力護着雇主,對待畸變物卻不會手下留情。強烈的報複欲湧上心頭,瞬間侵占了他腦海中所有想法,讓路遠寒跟着潛意識拔刀、厮殺,在鮮血淋漓中重重呼吸。
一時間血肉橫飛,等他回過神時,這雙手中已經盛滿了屍體的碎肉。
已經沒有鎮靜劑可用了,路遠寒也隻能極力壓制着肆虐的兇性,背着盧修匆匆回到洞口,将對方送回了羅德裡厄府中。片刻後,他又折身用手杖砸下一塊厚重的岩石,徹底封堵住了這個通往噩夢邊境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