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屍體動了。
路遠寒頓時驚醒過來,但當他問起盧修有沒有看到屍體的異狀,卻得到了否認的答案。
難道剛才那一幕真的隻是幻覺?路遠寒眉頭緊皺,認為事情的真相絕非如此簡單。那股萦繞在鼻尖的幽香如煙似霧,仍在一縷縷往他鼻腔裡鑽,勾纏着他的舌肉、肝膽以至于心髒。
他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很快就看到了那些正在燃燒的熏香。細長的香身插在燈罩中,托着燒起的紅點,如同黑暗中明滅的眼睛,不時就有灰燼落下,被陰風帶走,盤旋着傾灑一地。
路遠寒不由感到一陣怪異,靈前焚香,應該是東方才有的葬儀,至少他在霍普斯鎮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習俗。
他問盧修府上為什麼會點香,盧修則表現得很坦然:“我們家族的人都很注重自身的形象,死後屍身腐爛得極快,那味道簡直比下水道的污物還沖鼻,為了掩蓋這種異臭,府上每一次下葬都會點香。”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有一個仆從匆匆地迎上來,恭敬而惶恐地捧着盆熱水跪在了盧修面前。盧修在盆中洗了手,慢條斯理地用毛巾将指尖擦幹,随手搭在盆上,便示意那仆從下去了。
盧修打量着路遠寒的制服,斟酌着開口:“你的衣服最好也換一套,我會讓人為你準備的。”
他沒有提面具的事。
在盧修看來,人戴面具,無非是兩種原因,一是身份離奇,有着不能暴露的秘密,二是容貌醜陋,因此需要遮蓋自己的瑕疵。無論哪種都不好開口,畢竟他還要靠這個獵魔人保證接下來三天的安全,要是對方長了一張毀容臉,讓人匪夷所思,那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在盧修的要求下,路遠寒隻得換了一身衣服。看着鏡中映照出的身影,他不由感到一陣陌生。
雪紡襯衣的領口處塞着镂花方巾,雕飾精緻的排扣将馬甲束得極緊,勾勒出腰部輪廓,一襲剪裁修身的黑色外套罩在外面,隐約露出殷紅如血的襯底,再穿上騎士長筒黑靴,讓路遠寒這身裝扮顯得尊貴而美麗。隻不過沒有任何一個貴族會像他這樣背着鋸肉刀,仿佛随時都要殺人一樣。
這間客房就在盧修隔壁,家具的質量比他公寓裡的要好上太多,連吊燈都由琉璃雕刻而成。隻是房間的地理位置背光,難免有些陰冷潮濕,從天花闆上浸出暗沉的痕迹。
出于謹慎,路遠寒先檢查了一遍衣櫃,又蹲下去查看床底有沒有屍體,确認房間内沒有什麼異象之後,才摘下面具,跟着仆從前往會客廳用餐。
羅德裡厄府的規矩繁多,從他們的用餐禮儀就能看得出來。十數名家族成員圍坐在一張長桌兩側,按照尊卑長幼排了次序,盧修的輩分很小,因此坐在靠後的位置。
路遠寒一走進來,盧修并沒有認出這個黑發藍眼的陌生人是誰,還以為是哪個長輩豢養的情人,直到看見那枚一閃一閃的袖釘,才意識到這是他請來的保镖。
作為外人,路遠寒隻能坐在最下手的位置。他旁邊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長得稚嫩可愛,卻因為置身這座城堡而多了些與年齡不符的早熟。他剛坐下來,袖口就被人扯了扯。
路遠寒側過頭,羞赧的女孩将一朵剛用蘿蔔雕刻出的花放到了他的盤中:“哥哥,這個給你。”
他打量着這件用心的作品,對女孩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謝謝,這朵花真漂亮。你的刀工很不錯,以後一定會成為藝術家的。”
路遠寒本想說刀工如此細膩,很适合解剖屍體,但想到一個小小的羅德裡厄,還未必有其他人那麼冷酷暴戾,又臨時換了種說法。畢竟他的任務是保護盧修,而不是吓唬小女孩。
随着羅德裡厄家主落座,一道道餐品終于被端了上來。
開胃菜的口味偏酸,路遠寒并不是很喜歡,隻嘗了一口就放下了刀叉。好在接下來上的奶油湯緩解了他口中的酸澀,路遠寒喝了幾口,忽然感到那一絲發膩的甜香活了過來,在他舌尖上蠕動着,纏着舌根盤繞了幾圈,又簌簌地往口鼻爬去。
他再次低頭,碗中盛着的已不是奶油,而是濃稠發黑的血漿,湯裡摻雜着一塊一塊毛囊突出的頭皮,似乎剛從某人腦袋上剝下來,裸露的皮膚還鮮血淋漓。随着路遠寒用叉子一戳,那塊頭皮沉下去,湯中又浮出幾截被砍斷的小指,骨節蜷曲地縮在一起,可以看出死者生前的恐懼。
什麼情況?路遠寒有點倒胃口了。
他扭頭看着其他人,卻發現他們都若無其事地享用着這頓血腥的晚餐,就連看上去最為天真的小女孩,也正用餐叉往嘴裡送着一顆微顫的眼睛。那潔白的牙齒用力地咬下去,立刻汁水迸濺,漉漉血水将她的牙龈浸得通紅一片。
路遠寒不清楚别人如何,但就拿盧修來說,他印象裡的盧修脾氣是差了一些,卻也沒到生吃血肉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