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黑,雨雖然停了,但那股潮濕的氣味還萦繞在地面上,凝成一層薄霧,順着路燈的杆身纏繞而上。無名的死寂籠罩着旁邊的建築,那是一棟兩層樓高的診所,不過窗戶和大門都緊閉着,像是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倏然間,門軸扭動的摩擦聲響起,診所的門開了。
一個亞麻色頭發的男人從診所内走出,鎖上前門,将停止營業的牌子挂在了門口。再過十個小時,這間診所将被房屋租賃中心的人收走,最終的售價定在了四千八百帝恩币。
這并不是筆小錢,能夠用于做很多事,比如……一次永不終止的航行。
男人匆匆走過,從街旁的玻璃中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一襲修身的黑色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手上提了一個較大的箱子。他的額頭略寬,發梢微微卷起,目光清朗,看起來略有一絲不拘小節的英氣。
箱子裡裝着用四千帝恩币換到的等值金條,五百帝恩币的鈔票,以及手術需要用到的各種器具。而在他西服的口袋中,還塞着一張前往翡翠港的船票。
船隻兩小時後從九号碼頭起航,現在還有一些充裕的時間。
男人來到秘語者酒吧,在吧台旁随意地坐下,翻看着今天的推薦酒單。随着視線掠過一個個名字,很快他就有了決斷,他點了一杯狂歡黎明,十五先令,既不昂貴,也不至于消費太低。
酒保把盤子端上來,剛要轉身,卻被男人開口叫住。男人給了點小費,托他将一封信交給自己的表弟,也就是奧斯溫·喬治。
那位客人也經常來,酒保記得他的長相,因此并沒有多做猶豫,就應下了這樁差事。他留意到男人手中提着的行李箱,在酒吧實在是太顯眼了。
酒保問:“您要去哪裡嗎?”
男人正在喝酒,聽到這話微微一笑,從他面上表現出某種神秘、難以言喻的狂熱崇拜:
“啊……是的,我剛才賣了診所,但我認為這一切是值得的。我即将前往海上,聆聽神谕,這是偉大存在為我指明的道路,我将追随祂,直到天國降臨的那一天。”
酒保吃了一驚,沒有跟着附和男人的話。他知道對方似乎有着宗教信仰,卻沒有想到已經到了這種程度,要知道他表弟已經成為了獵魔人,而獵魔人對異教徒的容忍度近乎為零。
好在男人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就準備離開了。他甚至還在秘語者挑揀幾番,買了一些防身用的材料,才前往港口驗票。
他買的是一等票,在輪船上有單獨的房間。不過男人并沒有急着回房間,他坐在船尾的休息區,悠閑地看着甲闆上的人們搬運貨物。許多買了廉價船票的人沒有房間,隻能跟着物品擠在貨艙,而這就是他們所需要承受的代價。
探照燈映照着船上的情況,黑色的海水下似乎有某種魚群遊了過去,讓那團陰影顯得越發濃重。盡管地海的狂暴與危險人盡皆知,卻還是有着悍不畏死的家夥試圖挑戰它,而他們通常都會以慘烈的下場告終。
此刻,登上這艘船的人,心中都懷着不同的想法。
鋼鐵制造的船身在海浪中飄浮不定,随着收錨逐漸上浮,在地海上行駛,需要一萬分的謹慎與勇敢。汽笛鳴響,陣陣蒸騰的白霧從管口湧出,推動輪船向着黑暗前進。沒人注意到船尾有一個人縱身躍了下去,在海水中卷着箱子迅速遊上了岸。
“嘩嘩,嘩嘩……”
浪潮拍打礁岸的聲音一陣接着一陣。
淺色的假發落在海水之中随波遠去,露出底下黑色的發絲。随着燕尾服被抛進海中,男人濕漉漉穿着白襯衫站了起來,緊貼的衣服勾勒出肌肉的輪廓,他的身高、體型以至于容貌都開始一點一點變化,直到定格在一張屬于獵魔人的臉上。
路遠寒打開被水浸透的行李箱,迅速清點了金條的數量,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他擰了擰發尾的水痕,在那冰冷的海水中遊泳并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浪濤激蕩,退下的餘潮險些将他卷走。
好在他的計劃完成了,以後就能在霍普斯鎮擁有一個正常人的身份了。
由于恢複了自己的體型,埃爾文的襯衫對路遠寒來說就有些小了,讓他感覺處處緊繃。他提起箱子,離開了港口,将它在家中藏好,又換上提前準備好的制服,去了秘語者酒吧。
看到這個黑發的年輕人,酒保走了過來,将信封交給路遠寒,并告訴了他埃爾文出海的事。
他斟酌着措辭,希望不會觸犯到這位獵魔人的禁區,好在對方表情平緩,看上去并沒有生氣。
路遠寒點了一杯麥芽酒,對他說道:“我大概知道一點,埃爾文提前幾天就讓我在看房子了,不過我也沒想到他會賣掉診所……至少我還有一部分積蓄,夠付這幾個月的房租了。”
他這話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