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楊清婉想起在萬樓峰的日子裡,看内門的天之驕子、師尊仙人時一樣的感受,那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填補上的洞。
在這之前的呂排歌,還是凡人的呂排歌,大約就是三年前的她吧?
她們三個人都一樣,突逢家門巨變,一開始的性情不同,面對這慘案的方法也不同,最後卻又殊途同歸。
楊清婉垂下眼睑。
她無法理解生長于母父有愛、兄嫂和善家庭的姚聽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自毀傾向。
也無法理解從母父手下散養長大,在外闖禍也從來不管的呂排歌為何會如此重視自己的友人。
這三年好像有一百年那麼長,遙想當年,隻歎是白雲蒼狗,恍若隔世。
姚聽花了那麼多心思在這幻境中壓她的武功修為,說有什麼意外的,便是到如今才被她突破桎梏。
可是,呂排歌到底是突破不了,還是不願突破呢?
“她控制幻境的能力變弱了。”呂排歌淡淡道,“快結束了,對吧?”
她頓了頓,垂下頭:“還是其實結局已經定了?”
楊清婉不語,背在身後的手掐住另一隻手的手心,她怕在呂排歌這樣的威壓之下忍不住全盤托出。
“也是,像你這種級别的共犯沒那麼容易招供。”
呂排歌将腰間的腰帶紮得更緊了一些:“别老說那種喪氣話,好好照顧她,我去去就回。”說罷,她便再不多話,撩起衣袍,飛身跳起,眨眼間便跑出了楊清婉的視線。
楊清婉松出了那口不知何時憋着的氣,這才發現背後冷汗淋淋。
她回頭又望着緊閉的房門。
姚聽從來不會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痛苦的迹象,哪怕她二人曾徹夜長談幻境之事不曾休息片刻,姚聽看上去也與平日無異。
她親眼見過姚聽使用心術,不止一次,姚聽總是遊刃有餘的模樣。她也不知道使用心術的代價,便一直以為心術隻有修煉時痛苦,而練成以後便是一勞永逸。
可她方才看到的一幕又太過觸目驚心,打破楊清婉以往的認知。
是啊,世間哪有一勞永逸之事呢?
要是有,心術武者便不會被當成妖魔鬼怪,而是受競相追捧。
她開始認真思考,自以為改好了天真的性子,其實根本沒有變化。
真是可悲。楊清婉心說,她還以為自己這些年的曆練能使自己超過這兩人,可惜,終究是仙凡有别。
*
呂排歌沒多久就回來了,懷中多了一團布包,楊清婉一眼認出這是被她用來包那件從宮中偷出的寶貝的布。
——楊清婉也算參與了姚聽幻境的制作,因此姚聽會與她說一些呂排歌的事,隻有在說起她的時候,姚聽才會有那麼一絲人氣。
提到這布時,姚聽說,以前呂排歌用竹籃給她送零嘴時就用這塊布遮的籃子,當時她就覺得這綠紫相雜的碎花紋樣醜死了,可是呂排歌撓頭告訴她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塊布了。
姚聽慶幸道,還好呂排歌平日穿的衣服都是暗紋,或從頭到尾一個顔色沒有花紋,想來她的丫鬟與父親定然在這方面費心太多。
然後她又話鋒一轉,誰知道呂府幾個主子全是這種品味,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老小的衣裳都是幾個大丫鬟每天愁得頭發掉光拾掇出來的,才沒讓呂府幾個主子出去丢人。
楊清婉接道,從前聽說呂府是山匪招安,金盆洗手來的,原是真的?
姚聽歎口氣,得了吧,山匪的品味都比她們一家好,也不知道呂大人穿着一身大紅大綠的衣裳給人看病,那病患心裡如何想的。
她眼珠子骨碌一轉,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道,你在山上,有沒有聽過呂覓回的名号?
楊清婉想了想,說沒有。
姚聽便又說,那年畫醫修呢?
楊清婉一挑眉,道這名字她倒是聽同寝聊天時聽到過,隻是那人似乎後來與她的道侶下山了吧?這又姓呂,難不成是——
姚聽一拍手,說對咯,就是呂排歌的母親,那你知道她為何被叫做年畫醫修麼?
楊清婉問,難道不是因為那醫修長得像年畫娃娃一般憨厚可愛麼,姚聽高深莫測地搖頭,說才不是,是因為她與她道侶臭味相投,天天穿得都像年畫娃娃,大紅大綠的。
楊清婉看着姚聽笑,問她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姚聽一愣,随即立刻換了個話頭,開始聊别的。
楊清婉本以為姚聽那大段話都是在逗她玩,胡謅了這些故意抹黑呂排歌的形象,如今親眼見到這塊被呂排歌當寶貝的破布,自是驚得目瞪口呆。
呂排歌見她目光牢牢釘在自己懷中,當下就将布包三兩下藏進衣襟,裹嚴實了,如臨大敵般道:“我可隻剩這一張布了,再沒有多的能給你了!”
“……”楊清婉險些沒忍住翻白眼。
“開玩笑的。”呂排歌這身二流子氣質收放自如,朝她笑了一下,好像又變成了三年前的她,說完這句,她便打開門走了進去。
姚聽坐在床上,腰靠着軟枕正閉目養神,方才吐過血,她的臉色比裡衣還白,聽見呂排歌進門的聲響也無力睜開眼。
“玩兒脫了吧。”呂排歌冷哼,“你說你又是何必,什麼事兒不能同我商量着來?我什麼時候抛棄你了?騙騙姐們可以,别把自己也騙了。”
姚聽說不了話,呂排歌自顧自地接着自己的話說下去:“你又該說了,我字醜,你看我的信看得頭疼,你現在就不疼了?真是幼稚!”
她把布包放在桌上,終于露出寶貝的真面目。
那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人手那麼大,手掌那麼厚,形狀不規則,但表面平滑,好似被人特意磨亮,镌刻着一個羊角蛇身纏繞着權杖的圖騰,散發着幽幽藍光。
“它能救你,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