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歲時,想的是怎麼活過下一天。”
“所以,你可能覺得我沒有志向,許多選擇隻是為了求生。”
孟懷昱搖頭。“我覺得不是......你或許在某些方面謙卑,在另一些方面卻孤傲。說你想求生,卻好像明天死了也沒什麼。”
“啊?”葉青玄爆出一陣笑,眉飛色舞起來,她很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了,“你說真的,我看起來像是那樣瘋的人嗎?”
“你是。”孟懷昱将盞一停,認真解釋起來,“尋常的人都有根。有根就有牽挂。有了牽挂,就不那麼容易瘋。這話我爹肯定不愛聽,但對你說無妨——像你這樣也未必是壞事。有太多牽挂的人,受的局限也多。”
葉青玄笑了笑。“你當時問我寫文章是為了什麼,事後我也想了諸多,比如天下大義之類的空話。那些文人理想,我亦心向往之,但不足以支撐,因為太空泛了,你明白嗎......扪心自問,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活着是為什麼。”
“說不定哪天你靈光一閃,就知道了。”孟懷昱笑道,“還有很多人一輩子也不知道呀。”
葉青玄眼前又閃過張秋凜那張極鋒利俊美的臉,還有那些催眠似的緻命言語。“不行,我一定要想明白。”
孟懷昱略思忖了半晌,伸手将二人的杯盞對碰,仰脖一幹,又重歸潇灑。
“聽說聖上今年秋天要開破例一榜省試,招攬天下才士。”
“真是天助我也。”葉青玄卷起了手邊的書,“你可與我同去?”
“唉,其實我本不願去,奈何我爹非逼着我去。”孟懷昱歎氣,“算了算了,就當去京城玩一圈走個過場。我們一同北上,路費我來出。”
葉青玄立即起身,正襟朝她一拱手。“來日我若騰黃得志,定當報——”
“诶诶诶——不用,到時候拜帖賀詩,你得幫我寫寫。”
“成。”
*
北上沿途,蒼樹翠柳,綠水依依,過超然津渡口,登逍遙台,效仿古人飽覽山河,倚青天暢笑。樓外長煙渺渺,空沙蔽天,不見日月。
舊時樓台,風景曆經百代風雕雨琢,難以同日而語。
啟元元年,大周開進士科省試,一時間天下才子聞聲而往。通往京城的那幾條主要路段上,如同假日出遊一般擁堵。
“尚書大人,門外有溫太師的學生張鑒生求見。”
“怎麼又來了。”禮部尚書韓澈不耐煩地擺手,“不見!”
書吏低頭轉身出去,韓澈的目光又轉向殿内一衆文人卿士。“剛才說到——這一榜進士是大周開國以來的第一榜,待禮部考試後,陛下想要親自看看中第的學子。若是按照往年的規制呢,六省的生徒名單都已經送上來了,但畢竟這次是陛下親自......”
話音還未落,殿内響起了絮絮的議論聲,突然,伴随一聲巨響,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議事堂的大門被一腳踹開。張秋凜信步跨進來,着青袍官帶,肅然敬視,不怒自威。
後面還跟着方才通報的書吏:“張大人,您不能硬闖吧......”
殿内一時安靜,衆人驚駭不已,沒想到竟有如此猖狂之人。
張秋凜舉手抱拳,朝着殿内環視,淺淺一鞠。
“諸位大人,在下張秋凜,擅闖大殿恐有唐突。隻是方才在門口聽到許多有關省事和陛下的議論,忍不住想說幾句。我也是好心提醒諸位大人,莫要求一時容易,誤了前程。大周第一榜進士,若按舊朝之制執行,料想陛下大抵不會開心。”
“大膽猖狂!”有人站出來喊,“翰林院曆來選拔人才都有兩條途徑,有什麼不和規制的!你莫要信口雌黃!”
張秋凜嚴厲反駁:“面上雖是如此,背地裡到底如何,你們最清楚不過了。”
“你——”那個官員氣得拽起袖子指着她,“你敢诽謗朝廷命官?”
“诽謗?在下豈敢。不過是剛從均州回來,雖有耳聞,便來略表心意,給諸位提個醒罷了。尚書大人方才也說了,這次陛下要親自主持殿試了,不是麼。”
張秋凜環視了一圈,見衆人臉色冰冷無人吭聲,輕哼一息道, “恭勸諸位三思,你們以後脫了舊朝官服、攀附上了新人就能在新朝廷裡高枕無憂了?這才第一年,别把虎穴當成自己家了。”
字字擲地有聲。韓澈臉色鐵青,吆喝了一句“送客”。
她走後,身後還有議論紛紛的聲音。
“嗯哼,不過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編修,在這裡神氣什麼!”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能代表陛下呢!”
張秋凜步伐漸急,衣擺翻滾着,掠過層層的回廊。
那日傍晚,方循下了職,和溫柏寒一起去張府探望好友。溫柏寒提來一個食籃,說是他父親擔心張秋凜食不規律,特意差他們來看看。
張府。
不出所料,張秋凜這個時辰了還坐在書房裡,奮筆疾書不知道寫着什麼。
聽到外面有人,她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臉上顯出疲憊之色。看清了來人,她長歎一口氣,極輕地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