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光廟之後,望城依舊看守嚴密,就算抓不到桃花仙,也要抓到桃花仙的那些黨羽。而謝夭華光廟一戰消耗了太多精力,他本來以為睡一覺就能好,實際上休整了兩三天。
這兩三天裡謝夭也沒閑着,望城松雲劍之死,總要有個了結。他也不出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寫了三封信。
這第一封,給了芳落。第二封,則是寫給極長老。都讓褚裕悄悄送了出去。
至于這第三封……
這天傍晚,謝夭拎了紙和筆,慢慢磨這第三封書信。這封書信是寫給江問鶴的,一來他害怕江問鶴真的千裡走單騎過來取他的頭,二來解決桃花仙的事,需要他幫一點小忙。
但他又想了想,似乎這次出門之前剛偷喝了他釀的酒,這樣一封書信回去恐怕罪加一等。他玩玩筆又研研墨,愣是沒下筆寫一個字。想來也是窩囊,堂堂桃花谷谷主,怕一個大夫。
想了想,還是下筆。剛寫了沒兩個字,李長安恰好帶人回來,進了院子。
李長安見謝夭坐在院外,心道這位病秧子怎麼出來了?那天之後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凡讓他幹點活就不置可否地“啊”一聲,再不好意思地補一句抱歉,道一聲“聽不見”。
想着,他直接走過去,想要抓個現行。
李長安腳步放得很輕,再加上會輕功,要是他存心不讓誰發現,全天下沒幾個人能發現他動靜,更何況謝夭這種半殘。
謝夭也确實沒發現,卻在李長安附身下來的那一刻,蓋住了手下的信紙,擡頭,似乎是看不見,茫然地找了一會兒,才道:“……李少俠?”
李長安看他眼神,道:“書信都能寫了,别裝了。”
“沒裝,”謝夭也不裝了,一笑,“能看見,看不清。”
這話是真的,在他犯病的時候,眼前的東西隻能模模糊糊有個大概的輪廓,認人可以,至于其他東西就不太行了。
“寫的什麼?”李長安道。
謝夭想了想,道:“家書。”
家書這玩意他幾百年沒寫過了,而且寫給江問鶴的那叫個屁的家書,分明是請罪,但李長安在這,他不好說出口,隻能随便找個托詞,至于要寫的正經事,更不可能現在寫了。
于是他拿起筆有一筆沒一筆地寫下去。
李長安坐在他對面,謝夭胳膊又擋着信紙,他看不清楚謝夭究竟寫了些什麼,隻覺得他字很瘦,寫得很潇灑,讓李長安想起他臨過的謝白衣的帖。
此時初秋,傍晚風高氣爽。太陽還沒徹底落下去,庭院裡已經點上了燈。
謝夭寫到一半,頭也沒擡地問:“松雲劍那個情人,找到了麼?”
“你不在寫家書麼?”李長安道,“情人這事需要跟令尊禀報一下?”
謝夭歉歉然地笑:“好奇、好奇。”
李長安道:“已經死了,富安客棧裡那名女子的屍體就是。我們找到那女子家裡的時候,發現她家還有個十歲大的男孩。”
謝夭道:“女人她兒子?”
李長安卻搖了搖頭,道:“不是,是松雲劍的兒子,但不是那女人生的。這孩子是松雲劍上一個女人留下來的,已經死了,現在那女人養着。那孩子也不跟劉寒松的姓,跟死了的親娘姓。”
謝夭:“什麼?”
李長安:“姓王。”
姓王。
謝夭心道果然,一切迎刃而解。極長老,也正是姓王。
芳落審極長老審了半宿,極長老提起松雲劍就咬牙切齒,像是恨極了松雲劍。為什麼極長老非要殺松雲劍?肯定不隻是松雲劍跟謝白衣那點關聯,必定有什麼私怨。
如果松雲劍養了個姓王的私生子,這私怨便分明了。極長老的妹妹為松雲劍生下一子,卻慘遭抛棄,之後為情自殺。極長老為了報仇,在富安客棧綁了松雲劍的情人,引松雲劍前來,在那合力把松雲劍殺了,又抛屍望城山。
之後又散出去了桃花仙殺松雲劍的傳聞,引得名門正派齊齊趕來望城,自己這個真的桃花仙也來一探究竟。
李長安見謝夭笑,直覺他沒憋什麼好水,道:“你笑什麼?”
“你說松雲劍怎麼這麼多情債,”謝夭說完,又語重心長道,“李少俠,你可不能學他。姑娘那是要明媒正娶的,是要給師父師門看名帖的……”
想當初謝夭也曾想過李長安成親,李長安無父無母,成親諸事自然隻能他這個師父來管——盡管他自己也沒結過。隻是世事無常,還沒等到李長安長大,他就先一步堕入了桃花谷。
李長安平時牙尖嘴利,但一到娶妻生子這種人生大事的話題,也不知道是觸動了哪根神經,又想起了什麼,總是憋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紅着耳朵悶了半晌,憋出來一句:“經常挑逗小姑娘的是你吧。”
謝夭嘴角一勾,心道不經逗。又站起來道:“李少俠剛剛說什麼?又聽不太清了。”
李長安:“……”
李長安心道又開始了,他剛想伸手把人捉回來,就見旁邊經過了幾個小弟子,宋川宋溪也在其中,擠眉弄眼地看向這邊。
他這要是把人抓回來,過幾天不一定那群小弟子又要怎麼編排他了。他又收回手,這時看見謝夭寫的家書還攤在桌子上沒收走,他順手就拿了過來。
隻見上面洋洋灑灑寫着幾個大字——
“你兒子在我手裡,贖金三百兩!”
李長安:“……”
這是什麼玩意兒!
—
謝夭一路忍笑回了房間,還沒來得及彎腰大笑,就意識到房間裡不對勁。
褚裕這個時間點去給芳落送信去了,還沒回來,按理說房間内應該空空如也,可桌上的杯子裡,晾着一杯茶。
偷偷進屋就算了,還大大咧咧地坐下喝茶?
謝夭也不戳穿,而是坐在桌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幾口,仿佛跟暗中那人較勁似的。半晌,憋不住似的笑了一聲:“行了,出來吧。等我去請你?”
房間裡面這才晃出來一個人,來人一身青色衣衫,腰間挂着玉佩,頭發挽得規規矩矩,一派世家公子的模樣,跟日常沒個正形的謝夭形成鮮明對比。
來人正是隐居在桃花谷數十年的神醫——江問鶴。
沒想到,江問鶴還真的千裡走單騎來了望城。
江問鶴也不說話,就看着他,眼神有一絲的恨鐵不成鋼。
謝夭嬉皮笑臉道:“來給我把脈?”
江問鶴終于說話了:“來取你項上人頭,順便給我藏了九年的桃花酒報仇。”
謝夭笑了:“把脈就把脈,取什麼首級,打打殺殺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