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葦一看一眼已經去廚房刷碗的張淵:“在家裡。”
“什麼在家裡,你到底在誰家裡?”
“我自己家裡,”季葦一說罷歎了口氣,還是跟他解釋了:“我和張淵在一起。”
季津之前聽說過季葦一要讓張淵搬到郊區的房子裡來,一想那還真是他自己的房産,頓時沒話可反駁:“你待着吧,我就過來接你。”
“回去幹嘛呢?”季葦一說:“爸媽生氣,你也生氣,我也生氣,生氣就睡不好,睡不好心髒難受。”
心髒難受這四個字在他這兒簡直就是免罪金牌,季津果然猶豫了:“你在那兒沒人照顧——”
“張淵在。”
張淵這時已經洗了碗回來,似乎聽到季葦一喊他的名字,不聲不響地坐過來。
他對自己名字的發音要格外敏感些。
季葦一繼續打電話:“我就待幾天,大家都冷靜一下再說。”
電話那頭的季津陷入沉默,季葦一和他講這幾句,又覺得胃裡隐隐開始不适,怕把剛喝下去的粥又吐出來,最後撂下一句“别來找我,不想吵架”就要挂斷電話。
季津妥協了:“我明天叫人把你平時吃的藥給你送過去。”
“衣服也要,還有我卧室書架上從上往下數第三排左起有一本紫色封皮的書,直接送到公司去吧。”季葦一得寸進尺,在季津的“你就這麼不想回家?”的嘟囔裡挂斷了電話。
回頭看着張淵:“離家出走了,收留我一下。”
張淵說:“這是你的房子。”
這個回答讓季葦一心情大好:“嗯,是我家。”
他整個人放松下來,身體往下滑,在沙發上挪動。
張淵走過來,看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那雙腳,皮膚蒼白,青色微微鼓起,就拿被子把他的腳裹住。
季葦一這時還沒覺出有什麼,一旦接受了父慈子孝這個設定,好像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享受張淵的照顧。
娃是媽媽的小棉襖,張淵當棉襖可能硬了點,當鐵布衫倒也很不錯。
不對,他拿誰比媽媽呢?
正在這樣想着,鐵布衫俯身,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哎——”季葦一小小的驚呼,掙紮起來,張淵也不管他動不動,隻收緊雙臂确保他不會掉下去,走到卧室裡将他放在床上。
季葦一看到他的破雙肩包還放在屋裡:“我去客卧也行。”
張淵不答話,轉身出了門,再回來時手裡拿了個盆和一杯水:“漱漱口。”
季葦一接過來,這下是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順從地照做了。
把水含進嘴裡,發現居然是溫熱的。
太周到了——他鼓着腮幫子看張淵,頓時覺得反倒是張淵像他媽。
雖然叢然其實并不怎麼真的照顧他的生活,隻會使用鈔能力。早先是把他送出去養,後來就花錢請阿姨在家。
照顧一個身體不好的小孩所要面對的麻煩遠超一般人的想象,他父母短暫地努力過一陣,很快就發現還是工作更有成就感。
季葦一把漱口水吐在盆中,對張淵說:“今天麻煩你了,别忙了,去睡吧,我沒事了。”
張淵看了他一會兒,點頭說好,扭身走出去。
季葦一向來弄不清楚他每次都是在看什麼,燈一關,倦意像潮水一樣襲來。
一夜并未睡得沉,将醒未醒的過了五六個鐘頭,到了早上才熟睡了一會兒。
醒來時張淵已經走了,桌上留着早飯,一看就是在市場上買的。
他拿起包子來非常緩慢地咀嚼,在心裡琢磨要不還是找家合口味的幹淨館子,頭天訂好了叫他早上送來。
而早起離開的張淵已經過上了藝考生般的生活,反正有季葦一出錢,暫時還不着急開機的程秋給他排滿了課,叫他去學手語學表演,甚至還要學一學怎麼騎馬。
好在這些涉及身體控制和記憶力的項目對張淵而言都不怎麼難,手語記得很快,要上馬也不怕。隻是因為空曠的地方就更難聽清别人說話,人坐在馬背上時還要很努力的一心二用。
新手跟着跑了一下午,就算速度很慢,也難免覺得屁股硌得很痛。
一瘸一拐地來上最後一堂課,是程秋給他找的表演老師。
用對方的話來說,雖然她對張淵的演技沒有太高的期待,但是他至少得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張淵心裡微有一點忐忑,他對于要溝通的事情都沒什麼信心,又不想給季葦一丢人。
走到門口,正遇見上一堂課的兩個年輕男孩走出來,十幾二十歲的樣子,頭發吹得很精緻。
看見他别别扭扭的走路姿勢,忍不住回頭多看他兩眼。
其中一個低聲說:“看見了吧,季總的人。”
“哪個季總?”
“季葦一啊,源海的那個小少爺,這幾年到處投了不少錢。聽說要把他塞給程秋,估計别的玩夠了,要開始捧人玩了。”
那人似乎不知道從哪兒聽得了一嘴關于張淵的傳言,見同伴拉着自己示意别這麼明目張膽,低聲得瑟道:“沒事,他聽不見。你說有的人也真是好命,長得吧也談不上多麼驚世駭俗,還是個聾的,不知道那位季總是不是有點什麼癖好。”
一擡眼,張淵已經站在他跟前了:“你說什麼?”
他其實也沒聽到别的,隻聽見了“季葦一”。
但張淵臉上素來沒有表情,哪怕是平靜的說話,聽上去也叫人覺出冷硬。
對面那人慌了,他太年輕,沒有多少處事經驗,輕率沖動。越是慌,越要虛張聲勢:“怎、怎麼,季葦一不是你金主?”
“金……主……”張淵把那兩個字放在嘴裡慢慢咬過:“什麼意思?”
給他錢的意思?那好像也還真是。
但這話落在對面耳朵裡就變了味,怎麼聽怎麼像是在挑釁。
他一面怕張淵身上真有什麼背景,回頭告黑狀。一面又覺得對方無非就是個抱大腿的,況且得罪人的話已經被聽去了,現在服軟恐怕也沒用。
思來想去,覺得無論如何嘴上不能吃虧。他看了一眼張淵走路時一瘸一拐的姿勢:“什麼什麼意思,你陪他睡覺的時候也問他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