犢車,牛車也。
不同于立國之初,國力尚且薄弱,經濟窘迫,對駿馬的使用也是捉襟見肘。
因而那時候,王公大臣出行,多用犢車。
但随着國力漸強,到如今自然不用為馬匹的事情煩憂,然今時的風氣也變了,犢車反倒成了受歡迎的存在。
起初因為犢車行得慢且穩健,受到女郎喜愛,是女郎們出行的車架,但其後随着玄學在世家大族中興起,乘犢車這等崇尚自然、不拘禮節的行徑成了當下的社會風尚。
大晉本佛道并立,但随着今上崇尚道家,整個家國風尚也發生了些許偏移,許多世家大族也漸漸摒棄了馬車,乘起了犢車,覺得從容不迫、步履穩健的牛是返璞歸真、大道至簡的象征。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愛乘犢車,性子急些,不崇尚玄學的人,便對犢車這等悠哉穩健的車子沒什麼興趣。
比如義兄那等,不僅不愛好犢車,就連馬車也甚少用,日日隻策馬上職。
這五日間,豔陽高照,天氣也漸漸暖了起來,積雪化了個幹淨。
地面又變作幹燥整潔,适于人乘車出行。
崔家的犢車緩行着,車上崔家的家徽立即被過往的行人認了出來,不由自主地投以目光。
更有些年輕莽撞兒郎,猜到裡頭坐的是誰,一言不合便追着崔家的犢車跑,想要一窺崔氏貴女的芳顔。
犢車行得慢,加上地方就那麼點大,盡管那些兒郎并沒有大喊大叫,但從周遭的騷動來看,令儀便知外頭又不安生了。
洛陽城有些兒郎便是這樣,喜好追在各家女郎身後,今日是她,明日若是王家女郎出門了照樣如此,後日謝家女郎出來如此。
好似這般便能抱得佳人了一般。
對上這種情況,令儀壓根不敢探頭,生怕讓外頭那些兒郎愈發騷動,她也不大喜歡這等被衆人注目打量的場合。
好不容易出了城,終于讓大半兒郎止步,雖還是有些個锲而不舍的,也不值得關注了。
荀夫人在長女的攙扶下下了車,餘光瞥了一眼還跟在後頭的幾個也不知是誰家的兒郎,笑着打趣道:“阿鸾頗有為母當年風采,想當年阿母也是,年少時在颍川,隻要一出門,便引得無數兒郎追逐,那場面,當真是忘不了,可如今人老了,也隻能借着阿鸾才能瞧一瞧舊日的光景喽~”
面對阿母的促狹,令儀隻搖頭低笑道:“阿母就莫要埋汰我了,再青春美貌也有逝去的一天,女兒倒是羨慕阿母能尋得阿父這樣的郎婿,二十載如一日,恐不隻是洛陽城,整個大晉都羨慕阿母呢。”
令儀這番話說得十分真心,阿父與阿母成婚二十多年,期間從未納妾,更無異腹子。
阿父出身清河崔氏嫡脈,少有賢明,品性高潔,那等狎妓風流的事更是半點不沾。
幼時兩家交好,與颍川荀氏的阿母定下婚約,本是門當戶對,然随着形勢變化,荀氏日漸沒落,不再是颍川第一世家,被陳氏取而代之。
按理說,這樣的門第同如日中天的崔氏不大相配,尤其阿父還是家中宗子,族中長輩也曾動過要與荀氏退婚的念頭,但都被阿父一一否決了。
言君子以信立世,怎可因違背約定,出爾反爾?
這樁婚事便成功續了下來,按着原定的婚期,阿父娶了阿母。
婚後更是琴瑟和鳴,成了當時人人羨煞的一對夫妻,到了現在,更是無出其右。
令儀這話說得十分真心,也真心期盼自己能得一位阿父那般好的郎婿。
這世道,如果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女郎總要尋個郎婿嫁人的。
不僅是風尚如此,也是為了老來能不孤寂,畢竟父母兄弟姊妹也不能陪伴自己一輩子。
荀夫人聽了令儀這話,想起自家郎婿,一雙同令儀相似的眼眸便彎了起來,撫了撫長女烏雲一般的鬓發,溫柔道:“我兒如此姝麗,定能配得一位如你阿父那般的好郎婿。”
面對阿母美好的期盼與祝願,令儀隻是笑笑,在心中歎了一聲難。
世上兒郎,多的是多情寡義,如阿父一般才貌雙全、忠貞不二的郎婿,簡直是鳳毛麟角、和璧隋珠。
積雲山以風景出名,青山綠水,茂林修竹,還有一片自建寺起便紮根在此的桃花林,洛陽城人人都說這片桃林沾染了佛氣,每逢南華寺桃花盛開的時候,便會有許許多多的香客遊人來折桃花枝回去插瓶。
隻是如今剛入春,天還沒有徹底回暖,南華寺的桃花自然也沒有開,隻有滿樹如小疙瘩一樣的花苞,也不知那一日會徹底綻放,正如還沒有結果的戰局。
南華寺可謂是選了個立寺的好地方,就算不拜佛,也可以過來踏青賞景。
過了天王殿,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大雄寶殿。
佛殿肅穆莊嚴,入鼻的沉香讓人不自覺将心頭的煩躁抛去,陷入一種安詳和靜谧中。
一願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二願崔家能平安度過此劫,家人無恙。
許完這兩個簡單的願望,令儀便不急不徐地佛祖叩拜。
在宏偉寶殿和巨大的金佛面前,女郎叩拜的身形纖弱又渺小,但透着十足的虔誠。
盡管令儀時常将“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句話挂在嘴邊,但到了這種難以判斷的危難時刻,令儀也忍不住去寄希望于神佛。
隻當是給自己一份定心丸。
從蒲團上起身,令儀在一旁安靜地等着阿母拜完。
不同于令儀的幹脆利落,荀夫人本就信這些神神鬼鬼的,許願更是貪心的緊,每次都要多許幾個願望,因而顯得時間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