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奉天殿。
秦鶴鄰跪伏地上,殿内的熏香像一場霧,迷迷蒙蒙間遮住他的鼻息和視線。
皇帝散散倚坐在禦座之上,抿着唇,神情看着還算平靜,但熟悉他的唐三百卻知道,這已經是很不高興的表現了。
是對小秦大人呈上來的奏折不滿意?
唐三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穩如磐石的秦鶴鄰,這淡定的樣子也不像是覺得自己闖了禍啊。
“啪嗒”一聲,唐三百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竟是皇帝将奏疏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秦鶴鄰的官帽上,長翅搖晃起來,好像随時會跌落下去。
秦鶴鄰巋然不動:“陛下息怒。”
雖是說着息怒,但他語調平靜,哪怕額頭點地,也不難想象他波瀾不驚的神情,反倒叫皇帝怒火更甚了些。
皇帝眉眼間折出寒意:“這就是你給朕的結果?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獄官竟就那般堂而皇之地在昭獄殺了人?!”
他像是真的動了怒,聲音裡帶着顯而易見的不滿,唐三百眼觀鼻鼻觀心地不敢多言,一時之間殿内隻有水鐘滴滴答答的聲音回響。
秦鶴鄰低着頭,淡然地垂了垂睫。
地上那冊淩亂翻開的奏疏上,條條件件寫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獄官是如何有嫌疑殺害一個貪污險惡的朝廷命官。
秦鶴鄰出身狀元,遣詞造句精煉又準确,洋洋灑灑寫了五頁,可隻是呈奏一名小獄官,哪裡用得着八罪七名,除非這篇奏章裡還提了旁人。
但皇帝偏偏隻朝着這個小獄官發難。
是什麼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秦鶴鄰聞言,并未擡頭,隻更深地将身子低了低,姿态恭謹,語氣謙卑:“臣不敢欺瞞陛下。”
“奏折上條條件件所明,這位獄官的确是殺害夏瑞的兇手,再無旁人,還請陛下明鑒。”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仿佛能敲出回音,殿内一時寂靜無聲。
皇帝眯着眼看着跪在面前看不見神情的秦鶴鄰,半晌,不知是帶着什麼情緒,極輕地嗤了一聲。
當日,那位獄官被羁押,而除他之外同樣受罰的,還有秦鶴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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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宛府的日子遠比白梅客想象中要平靜。
宛恒是小病,每日隻要早晨請安與傍晚服侍一碗湯藥即可,平日裡任由她在府上行走。
宛府上再沒别的主子,秦鶴鄰的外祖母逝世多年,宛恒隻有宛楓一個女兒,再沒另娶,府上人丁更是少得可憐。
宛府雖不如國公府宏大華美,卻也雅緻,聽說花園裡的牡丹還是從洛城特意尋來的孤品。
白梅客卻沒太多心思去休閑,這段日子她将整件事思慮了一番,有兩件事如今最當緊。
一是陳雲馳為何要害父親下獄,二是陳雲馳帶走璇兒有何目的。
關于第一點,其實仔細想想,很容易便能明白秦鶴鄰讓她來宛府另有目的。
五年前陳雲馳不知用什麼法子勸說秦培懷以暗通反賊的名義誣告父親,而當時作為秦培懷姻親的宛恒不可能一無所知,甚至有可能陳雲馳在與秦培懷商議之前先尋了宛恒。
秦鶴鄰讓她來此,多半是存了讓她趁機向宛恒詢問的意圖。
但就算秦鶴鄰并無此意,白梅客也是打算這樣做的。
今日是她來宛府的第三日,若是有什麼打算,現在也可以開始了。
宛恒的生活習慣遠比白梅客想象中要不規律得多,光是這三日,她便已經見了宛恒分别有兩日未用晚膳,而餘下那一日便是等到了天黑之後,就寝時分才用。
皇帝憂心宛恒的病,倒是日日都派太醫來看,隻是碰上這樣不守規矩的病人,隻怕是再小的病也能拖成大病。
白梅客去宛恒院中時正巧碰到今日禦醫來查驗。
驗脈很快結束,禦醫叮囑道:“您這病并不是什麼大病,隻要注意着飲食清淡,三餐不誤,再按時用藥,很快便能好了。”
年紀比宛恒還輕的禦醫說不出什麼重話,而這些叮囑别說宛恒,連他自己都說得厭了。
宛恒則是笑眯眯的,一邊不住地點頭,比誰都配合的模樣。
見狀禦醫也說不出來旁的什麼了,隻好悄悄拉過白梅客:“宛閣老這病還是要身邊人多多留心盯着,這反反複複折騰着,就算不是什麼大病,拖拉着也不好。”
白梅客輕輕點頭:“正是這個理,我們為子女的也該多上些心。”
若宛恒的點頭微笑隻是客氣的應付,白梅客的模樣就看起來要真摯許多,看得禦醫感動不已,好久沒遇見這麼配合的病人了。
“不過宛閣老兢兢業業,休息不得也是可以體諒,現在的湯藥是用罷膳後半個時辰再用,多少有些不便。”禦醫道,“我這邊有個藥膳方子,若閣老還是這麼晚再用膳,那便直接叫廚房熬了,同晚膳一起配上,夫人您也省事些。”
白梅客從禦醫手中接過,頗為誠摯地道了聲謝,而後轉向羅浮:“送送沙太醫。”
沙太醫由羅浮引着離開,白梅客則先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