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和十五歲的孩子沒什麼區别了,不能因為沒人在身邊就哭。
秦鶴鄰吸了口氣,邁開腿跑到門外,木門很重,好在他這些日子勤奮練習拉弓,廢了番力氣終于推開。
推開門就像是踏入了一個真正真實的世界,仆役上下忙忙亂亂,手中提着水桶往一個方向跑去,有些四散奔逃衣衫不整。
而他在此刻終于聽清了他們口中所言——走水了!
秦鶴鄰站在門口,走水這件事徹底超出了一個七歲孩子所有的承受能力,他愣愣地向衆人提桶而去的方向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正懸高空的太陽。
不是黃昏,也沒有夕陽。
距他離開才不過半個時辰。
日光太過刺目,秦鶴鄰方才忍了半天的淚水終于滑落面頰,再往下看,是他今日才去過的,娘親的院子。
火勢已經燃過半天,如此多仆從,隻能堪堪控制住不再蔓延。
秦鶴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到了院外。
光是站在這裡就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鋪面而來,救火聲,呼喊聲,奔逃聲,房屋倒塌房梁段落的聲音不斷交錯,秦鶴鄰耳邊被這些聲音充斥,但他總覺得,他能聽見。
裡頭有人在叫。
叫聲尖銳又刺耳,像無數貓爪在地上抓撓,哪怕磨秃,磨到出血,那個人依舊抓着貓爪在地上摩擦。
秦鶴鄰頓時難受地蹲下身來。
他還記着不要影響救火,蹲在地上一點點挪到旁人注意不到角落。
但即便如此,哪怕他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仍能聽見那道尖銳的聲音,聲音像是從腦袋向外,一刻都沒有停過。
好在此時水車已經調了過來,火勢得到控制,秦鶴鄰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
這裡是娘親的院子,但并不代表娘親就在裡頭。
娘親肯定很害怕,他要去找娘親。
想定主意,好像腦中的聲音也淺淡了很多,秦鶴鄰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可他将娘親可能在的所有地方找過一遍後卻依舊一無所獲。
心中驚悸恐慌越來越明顯,秦鶴鄰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那個已經漸漸熄滅的方向。
他聽到有人在叫。
鼻尖萦繞着木頭燒焦和淋透潮濕氣息,秦鶴鄰又用力用打濕的小手帕捂住口鼻,彎下身子,乘人不備小心翼翼溜進燒毀的院中。
裡面大多物件已經被燒毀,哪怕留下的東西也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國公府的院子結構大多相似,秦鶴鄰很快找到了休息的寝房。
他不用再等着裡面的人為他開門,他輕輕擡腳,越過已成灰燼的門檻,然後釘在原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人骨。
扭曲的,焦黑的,拼命向着門口掙紮的。
秦鶴鄰向後退了一步。
但很快他又走向前去,因為他看到屍骨右腕上一道金光。
——五歲那年的除夕,他用自己攢下的錢給娘親打了一個金镯子。
秦鶴鄰在屍骨面前站了很久,直到身後傳來一道驚呼,緊接着有人慌忙将他抱走。
慶安跌跌撞撞将秦鶴鄰抱離那處,像隻母老虎兇走所有過來想要關懷慰問的旁人。
“為什麼沒看好少爺!”
“為什麼讓少爺到這裡來!”
“滾開!别碰!”
她流着淚顫抖地捧起秦鶴鄰垂下的頭:“少爺,少爺,别害——”
慶安的話戛然而止。
秦鶴鄰沒有哭,甚至沒有一點悲傷的神情,他漆黑的眼盯着慶安,漂亮的臉此刻看起來有些詭異。
他問:“父親沒有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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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沒有出現。”張南嘉撫過開得嬌妍的花,滿目寒涼。
宛楓死了,秦觀卻活到現在。
杜我回憶起那天依舊心驚膽戰:“您說大夫人好端端的,怎麼會用那麼慘烈的方法……”
自焚,光想想都覺得可怖。
張南嘉沒有做聲,收回手繼續向前走去。
曾經她倆都萬分絕望,抱着嚎啕個不停的孩子向宛楓哭訴時,曾說出一句荒唐話。
活着這麼窩囊,如果要死,一定要選個轟轟烈烈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