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鶴鄰面上一松,忙收起案上書信,将人請了進來。
慶安嬷嬷是母親身邊的陪嫁,自母親去世後便一直守在她生前的院子裡,前世直到白梅客嫁來才又出來。
她是有福之人,他四十三歲那年還分外康健,秦鶴鄰在她六十五歲時就将其身契交還,賜了一大筆銀子送她離了京。
慶安從食盒中拿出碗湯飲,笑道:“少奶奶盯着做出來的,特讓奴婢送來給您補身。”
秦鶴鄰端起碗的動作一頓,擡眸看向慶安:“她不是病了?”
說起這個,慶安皺起眉,愁道:“吃了藥已經睡下了,隻是瞧着睡也睡不好。”
當年秦鶴鄰的母親宛楓不好前,也是成宿成宿地睡不好,人沒幾天就熬不住了。
如今再看少奶奶也是這樣,慶安實在是怕的不行。
這件事前世秦鶴鄰與白梅客洞房第一夜便知道了,找了無數名醫,都說這是心病,治不了,後來隻有與他同眠時才勉強能睡個好覺。
他當時顧念着這件事或許是她的痛處不敢詢問緣由,現在看來,或許和白家當年的事有關。
思緒回轉,慶安還在用擔憂的眼神看着他,秦鶴鄰睫毛顫了顫,吩咐道:“找葉先生開了安神的藥,每日給她送過去吧。”
又想起中毒那日她喝苦藥時皺着的臉,補充道:“要甜口的。”
慶安樂呵呵地應了,心下欣慰,這兩人你送一碗湯我送一碗湯的,正說明心中都挂念着彼此,夫妻相處,這才是最當緊的。
秦鶴鄰點頭,端起那碗參湯一飲而盡。
參湯落腹,渾身都舒坦怠懶了些,他拿過帕子擦了擦嘴,垂下眼,按捺住了去鶴華堂的沖動。
昨日他一時心軟将管家權交過去後就後悔了,哪怕立刻将慶安嬷嬷送去同旁協助,也明白從今往後府内必定會有白梅客的眼線。
未免自己再被一時心緒擾亂,他往後要刻意避着。
雖然他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忍住不見她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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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幾日,白梅客身子漸好,她有心試探秦鶴鄰的态度,便向朱氏遞了拜貼,午膳後去秦府上做客。
張南嘉正在午睡,白梅客在門外請了安便去找朱氏。
朱氏名元瑤,是當朝吏部尚書家的長女,雖為庶女,可朱家清流人家,并不苛待庶女,朱氏從小同家中姊妹一起念學,學的是琴棋書畫,連君子六藝都涉獵。
她本人的性子内斂,不熱切,卻也絕不會失禮。
白梅客去時,她正坐在正屋繡花,見人來了,忙起身上前走兩步,嘴角牽起笑,規規矩矩地見了禮,一舉一動跟用尺子量過一般标準。
與聰明人交際很難親近起來,你與她說再多,人家也始終跟你隔着一層。
但聰明人有個好處,她對蠢人的防備會低很多。
這個蠢倒也不是真的犯傻,能讓她看出你“到底在想什麼”就夠了。
好在白梅客沒打算和朱元瑤親近,好在對她來說,扮演一個蠢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簡單的開場白後,随意與她談了幾件管家掌權之事,字裡行間透露出自己天真不經事,将從小長在觀裡沒接受過正統教育的樣子展露得十成十。
眼瞧着朱元瑤對她的态度從開始不近不遠的疏離到夾雜了一絲掩藏的很好的鄙夷,白梅客微微一笑,準備挑個好契機透露她來此的真實目的。
她剛進來時便注意到了,朱元瑤與秦鶴随房中的博古架上,裝飾擺設與鶴華堂的極為相似。
甚至再仔細瞧瞧,朱元瑤身上的衣裝與她的也是類似的款式。
而第一次來秦府拜見的那天,明明她才是新婦,一旁的秦鶴随卻先将目光落在了秦鶴鄰身上,眉眼間常有一較高下之意。
朱元瑤内斂卻不像會熱衷于模仿旁人,那隻可能是秦鶴随在與秦鶴鄰相較,甚至到了模仿擺設和妻子衣着的地步。
但秦鶴鄰如此人物,秦鶴随與他相較,隻怕處處被壓一頭,心中必然怨怼。
這般情況下,他還會眼睜睜瞧着秦鶴鄰跟着他外祖父一路坦途嗎?
“唉,”白梅客突然長長歎了口氣,手上繡花的動作也停了,埋怨道:“這幾日鶴鄰不知在官署忙些什麼,常常晚上都直接歇在那裡,連家也不回。”
“我已好幾日沒見過他了。”
“或許是忙于公務吧。”朱元瑤笑笑,不痛不癢道。
白梅客聞言卻抿唇笑了笑,湊近身子,低聲道:“我聽說,他們這屆翰林要擢升了,鶴鄰會跟着他外祖父去禮部呢。”
到底都是秦家婦,朱元瑤是個聰明人,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心中有數,白梅客并不怕惹來禍患。
朱元瑤繡花的手頓了頓,狀似無意道:“大哥跟着宛大人,往後仕途可就安穩了。”
“這話可不能瞎說。”白梅客忙道,嘴上說着制止的話,眼底卻盛滿笑意。
喜滋滋的,像個傻子。
朱元瑤既已将她的話聽了進去,白梅客點到為止,靠過去不着痕迹地轉移話題,問她下一個針腳該怎麼繡。
妯娌之間一派和樂。
白梅客一直陪着朱元瑤到日頭西下,繡樣做好才欲起身告辭。
“嫂嫂留下一同用了晚膳再走吧?”朱元瑤好聲好氣地挽留。
這樣的客氣話白梅客自然不會當真,剛想拒絕,就聽朱元瑤補充道:“妹妹也派人問了大哥,說一齊到家裡來用膳呢。”
“嫂嫂适才說已許久不見夫君,眼下正是個好機會。”
白梅客面上笑容一僵。
哈,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