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人寫完放下毛筆,也覺得穆懷禦此舉實在古怪。
葉栖看着焰火跳動下紙上的每個字眼陷入了沉思。
要引得穆懷禦踏入宋國境内不是什麼難事,而今他與來使如計留下便是成了一大步。
姚稚性卑劣,嫉妒心重,雖出身不低,可偏無悟性,最喜坐享其成。
剩下的他們隻需使内應暗中探查姚稚行迹,趁着留置在晃州城的幾日,日日登門拜訪以誠相談,若姚稚實不松口便以絕無僅有的高利許諾,請來皇帝手書,兩國各派代表于宋國濟州締結盟約。
濟州位于宋國邊境,雖不算路途遙遠,但此行誰都知曉多少會有風險且要于兩州奔波,姚稚必不會勞苦自己前去,隻要他向西南總軍呈請穆懷禦出使,一入濟州便能設法将他困在境内。
屆時再将穆懷禦的真實身份透給穆逸,加以挾制,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共守下黔陽城。
然穆懷禦認出他了,還将他所住的栖遲院守的密不透風,這雖不是什麼大事,但再想自由出入将軍府已然不是易事,需得再出下策。
葉栖思量過後,兩指捏起毛筆沾了沾墨,寫到:“查将軍府布兵情況。”
待下人領命提着食盒走了出去,葉栖順手把紙置于燭上,紙從一角開始燃燒,他不緊不慢踱步至窗邊,一手推開半扇窗,看着火燒指尖才将灰燼丢進花盆的土裡。
院外,王别看到送飯的下人出來,便給旁側把守的衛兵一個眼神。
兩個衛兵立即得令攔住下人去路,審看他樸實到過目就忘的臉,道:“哪院的,怎麼之前不常見過。”
“東院吳管事吩咐送的,王哥告假,小人替他來送幾次。”
他使勁低下頭,手上的食盒便被衛兵奪了過去,裡裡外外翻了好幾遍,确定沒暗格後,衛兵朝着王别搖搖頭。
王别揮揮手,“走吧。”
那下人依舊是低首弓背,一副懼怕的窩囊樣,接了食盒就極快的走了。
王别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夜半去了内院仍在點燈的書房,禀報道:“将軍,沒有查到什麼。”
穆懷禦手裡拿着本讀折皺發舊的《六韬》,聞言他從書上移開眼,沒有作聲。
王别等了一會沒聽見動靜便擡頭瞄了眼,見他将軍魔怔一般呆坐着,不大會他把手中的書攤在桌案上,忽而沒頭沒尾道:“知道葉邑為何會突然來這嗎。”
平日除了公務,什麼閑話都不會和他們說的穆懷禦猝不及防發問。
王别茫然道:“不知。”但想着穆懷禦好不容易閑談一次,他身為最近最貼心的下屬怎麼能讓話掉在地上,接下道:“将軍知道為何?”
穆懷禦一貫漠然的視線目不轉睛看着他翻頁停留的《武略·發啟第十三》所寫,唇角不明不白露出了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擺手示意無事。
活像是幾百年的鐵樹蓦然開了花,王别心中咯噔一聲,覺得他家将軍自從這些來使進了将軍府就沒正常過,别是瘋了。
他尋思着急忙走了。
穆懷禦也沒在書房久留,他處理了一會公務便停了筆,撐着手臂轉頭看了眼放置在手邊的書,而後站起身,離開書案時衣擺掀動薄薄的書頁。
特别标注着字眼:必見其陽,又見其陰,乃知其心……必見其疏,又見其親,乃知其情。
翌日。
天過拂曉,葉栖眼皮感受到了外界的光亮,卻仍被困在夢中。
他又日複一日的夢到了天寒地凍讓人無處可逃的雪夜,暗無天日封閉又潮濕的地牢,冰冷刺骨身體無限往下墜入的湖水,鸩毒發作翻騰肺腑湧出一口口鮮血的劇痛……如何清晰也如何讓人無法從明知的夢境中清醒。
他感受到指腹被掐住的輕微刺痛,才得以從夢魇中掙脫,冷汗涔涔的睜開雙眼,首先是視線一如既往的模糊,甚至已經到了看着上方無法分辨視物的地步。
葉栖閉眼緩了口氣,仿佛經曆了一場惡戰,他伸手摸了摸臉上尚在的面具,正疲乏的欲撐着身子靠在床頭,便被趴在床沿下的人給驚了一跳。
他心中已猜到是誰,還是聚目辨識着那道身影。
葉栖視線漸漸清楚看到了穆懷禦,跟個冬日裡無處可去尋找暖處蜷縮在一團的貓,不知道在他的床邊趴守了多久,埋頭呼着淺淺的氣息睡了過去。
物與人都似從沒變過,葉栖難得恍惚今朝是何年,看見薄被上搭着件熟悉的長衫,他下意識想拿起給他披上,手指剛觸碰到衣角看見了指腹的掐痕,不再有所動作。
不大會裝睡的穆懷禦沒聽到聲響,把頭從臂彎擡起,雙手換了個揣着的姿勢,賴叽叽道:“師父,我來給你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