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李钺的胸膛,仔細感受着先前沒有發現的傷疤崎岖。
剛才他隻看了一眼,就被李钺身上猙獰的傷疤給吓到了。
就算李钺迅速攏上衣裳,但那副場景還是深深地烙印在了祝青臣的眼中。
箭傷、劍傷,甚至還有長刀直接劈砍上去的痕迹。
祝青臣按着他的心口,摸到那條橫亘在李钺胸膛上的粗糙刀疤。
祝青臣不敢相信。
怎麼會?
李钺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方才靠在李钺懷裡,怎麼會沒有發現?
祝青臣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眼眶就先紅了。
他緊緊攥着李钺的衣襟,眼眶越來越紅,聲音也帶了哭腔。
“李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的。我都把我這些天的經曆告訴你了,你還不告訴我,沒你這樣耍賴的……”
李钺見祝青臣要哭,一時間也慌了手腳,連忙捧起他的臉,從床頭拿起帕子,要給他擦眼淚。
祝青臣擡起手,用衣袖胡亂抹了把臉,揚手推開他的手。
“走開,不想和你說話。你把我的事情全部騙走,自己還藏着掖着。”
祝青臣把眼淚抹勻,扭過頭去,從李钺身上爬下來,嘴裡還嘀嘀咕咕的。
“李钺,你是一個騙财騙色的大騙子,騙走我的信任和友誼,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
祝青臣背對着李钺,在床榻上躺下。
李钺伸手拉他:“祝卿卿?”
祝青臣扭了一下身子,從他手裡逃走,把自己埋在厚實的被褥毛毯裡。
從被子裡傳出來的聲音,小小的、悶悶的。
“我明天就上山去,求仙翁把我帶走。”
“仙翁說我心思純淨,就是滿心都是李钺。”
“正好現在我已經不喜歡李钺了,可以去修仙。”
“你不是李钺,李钺身上才沒有這麼多傷,嗚嗚……”
賭氣的話說着說着,祝青臣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他把臉埋在被子裡,很沒出息地哭出聲來。
怎麼會這樣?李钺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他怎麼能不知道?
李钺歎了口氣,俯身靠近,輕輕拍拍祝青臣的後背,作為安撫,然後從身後抱住祝青臣的腰,試圖把他從被子堆裡抱出來。
祝青臣緊緊抱着被子,像一隻被捏住後頸皮的兔子,蹬着雙腳,奮力掙紮,不肯起來。
“祝卿卿,起來說話,别把自己埋在被子裡。”
“我跟你沒什麼可說的。一直都是我在說,你一個屁都不放,我不說了。”
“我跟你說,你起來。”
“來不及了,我現在不想聽了。李钺,你永遠失去我了。”
最後,祝青臣抱着被子,李钺抱着祝青臣,像是拔蘿蔔一樣,把他連着被子,一起拔起來。
李钺幹脆用被子裹着祝青臣,長臂一攬,連帶着被子和人,一起抱在懷裡。
他正色道:“祝卿卿,我是受了點傷,但都是幾年前的事情,傷口早就好了,不疼也不癢。要不是你非要看,我早就忘了。”
祝青臣紅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擡頭看他:“那你是怎麼受傷的?為什麼不跟我說?”
“那時候你不在家。”李钺笑了笑,“我派人去山上找你了,但是沒找到,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就算我不在,那你也應該小心點。之前我在的時候,你打了好幾年的仗,身上就三道傷,我一走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所以——”
祝青臣理不直氣也壯:“都是你的錯!”
“嗯,是我的錯。”
祝青臣還在,李钺自然拼盡全力,在戰場上保全自己,凱旋去見祝青臣。
祝青臣不在,李钺便沒了保全自己的理由,多活一日是一日。在戰場上拼殺,總是肆無忌憚。
李钺坦然認錯,祝青臣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垂下眼睛,掀開李钺的衣襟,仔細看看李钺身上的傷疤。
祝青臣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李钺身上一道箭傷。
李钺低下頭,順着祝青臣所指的地方看去。
他解釋道:“攻打林州的時候中了一箭,他們那兒有個神箭手,給我來了一箭。後來攻下林州,對方不願受降,被我殺了。”
一道劍傷。
“在回鳳翔城的路上,有個刺客忽然從人群裡竄出來,給了我一劍。他刺得不深,我把他紮了個對穿。”
還有那道貫穿胸膛的刀傷。
“這個是……”李钺頓了頓,“攻打慶州的時候留下的,就是你剛才惦記的那個王鼎。”
祝青臣無奈:“什麼叫‘我惦記的’?說的好像我和王鼎有私情一樣,我明明是惦記你好不好?”
“嗯。”李钺笑着,摸摸他的頭發,“說錯了。”
在祝青臣面前,李钺沒敢說太清楚。
其實,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十年前,祝青臣失蹤的消息從鳳翔城傳到前線。
李钺匆匆部署好一切,就準備回去找人。
即将出發之時,對岸的王鼎親自乘着戰船,來到前線,對李钺冷嘲熱諷。
“李小将軍這就要走了?這麼着急?出什麼大事了?”
“我都聽說了,和李小将軍青梅竹馬的祝小軍師死了,節哀順變。”
“軍師沒了可以再讨一個,哭喪着臉,跟死了老婆似的。你倆不會真的是一對兒吧?”
兩岸王鼎的士兵齊聲高喊:“西北李钺太無能,死了老婆就想走!西北李钺太可笑,死了老婆就想跑!”
王鼎最後道:“就算真是老婆也沒什麼,死了就死了,城池丢了可就……”
他話音未落,李钺就飛快地搭弓射箭,照着他的腦袋,給了他一箭。
王鼎躲得快,這箭沒射中。
李钺又将鐵鈎子甩到對方的戰船上,潛在水裡,順着繩索,直接爬上船,殺退幾百親衛,一刀宰了王鼎。
胸口上那道刀疤就是這時候留下的。
他殺了王鼎,留下信得過的副将收拾殘局,匆匆包紮好傷口,便帶着傷,連夜策馬回到鳳翔城。
場面太過兇險,他不想跟祝青臣說。
但祝青臣也猜到了,這必定是一場苦戰。
祝青臣用指尖認真描摹李钺的傷疤,一道一道劃過去。
李钺也不再遮掩,任由他看。
他們終于坦蕩相對。
良久良久,兩個人都沒有開口。
直到祝青臣描完最後一道傷疤,紅着眼睛擡起頭。
李钺低下頭,用拇指搓搓祝青臣眼下兩片通紅。
他終于下定決心,坦誠相告。
“祝卿卿,我現在是二十八歲的李钺。”
“我是祝卿卿不喜歡的、曬得黑黑的、身形大你一圈、年歲也大你十歲的二十八歲李钺。”
李钺垂下眼睛,下了結論:“我和祝卿卿不再是青梅竹馬了。”
祝青臣一把握住他的手,霸道宣布:“就是!就是青梅竹馬!我說是就是!我就喜歡比我大幾歲,還跟我一起長大的竹馬!”
“李钺,恭喜你!你兩樣占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