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翁現在何處?他引我來,所為何事?”
“仙翁赴宴去了,即刻便回。祝小友稍候片刻。”
“好……”
像夢,卻又不像夢。
幾個仙人簇擁着祝青臣,請他在石凳上坐下,又從藤上摘下仙果,遞給祝青臣,盛情款待。
祝青臣本來想推辭兩句,但是很不湊巧,他還沒張開嘴,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來。
仙人們爽朗大笑,祝青臣紅着臉,道過謝,低下頭,雙手捧着果子,小小地啃了一口。
這果子紅彤彤的,如同葫蘆一般,分成上下兩截。
香味沁人心脾,入口生津,唇齒留香。
祝青臣慢吞吞地啃完了上半截,剛準備朝下半截下口,忽然,原本說笑玩鬧的一衆仙人紛紛肅穆站定,俯身行禮。
“師尊。”
祝青臣連忙将吃剩下的半顆果子揣進懷裡,站起身,跟着他們一起行禮。
白發白須的仙翁出現在他們面前,問:“祝青臣可到了?”
幾個仙人趕忙把祝青臣推出來:“師尊,這位就是祝小友。”
祝青臣擡起頭,與仙翁對上目光。
仙翁仔細瞧了他一眼,似乎十分滿意,面帶笑意,微微颔首:“确實頗有仙緣。你在人界陽壽已盡,可願拜入我門下,修身修心,早日登仙?”
祝青臣用力地點點頭:“我願意。”
若是當了神仙,說不定還能和李钺見面呢!
“好。修仙須得斬斷塵緣、六根清淨,為師先探查探查你的心境如何。”
仙翁擡起手,一股強大的力量朝祝青臣襲來,祝青臣也配合地擡起頭。
這一探查,仙翁更滿意了。
“不錯,心思澄澈、心境開闊,是個……不對!”
仙翁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哪裡不對?他可以改。
“你怎麼滿心都是那個李钺?”
“你的情根怎麼這麼重?”
“走走走!”
仙翁怒喝一聲,揚手一掌,直接打在祝青臣的心口上。
祝青臣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就直接被拍飛出去。
臨走時,他還聽見仙翁的聲音。
“我不能收他為徒。他若成仙,滿心滿眼都是人皇,豈非有失公正?”
“你們還把仙果給他吃了?吃半顆延年益壽,吃一顆即刻飛升,他吃了幾顆?”
“哇呀呀呀!讓你們幾個看家,你們就看成這樣!”
*
“嘩啦”一聲,枝頭積雪滑落。
祝青臣從夢中驚醒,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心口。
他被南極仙翁打了一掌,好痛好痛……
等一下,好像不是很痛。
祝青臣揉揉心口,确定真的不痛之後,便擡起頭,看看四周。
他還在那個破落的道觀裡,躲在神像後面。
一覺天明,漫長的寒夜已經過去,雪也停了。
祝青臣跳下神像祭台,從懷中拿出自己吃剩下的半個仙果,雙手捧着,擡起頭,看着頭頂的神像。
神像變了。
他睡過去之前,神像雙目微垂,望着底下,一手掐訣,一手下按,像是在撫摸他的腦袋。
所謂“仙人撫我頂”,大抵就是如此。
而此時,神像雙手掐訣,平視前方,不再看他。
祝青臣錯失了一次成仙的機會,不過……
他不後悔!
仙翁說的沒錯,他滿心想的都是李钺。
縱使修行,成不了大造化不說,于天下蒼生也無益。
祝青臣一掀衣袍,俯身作揖,向神像行禮道謝。
謝過之後,趁着天氣晴朗,他簡單收拾一下,折了根樹枝做拐杖,就準備下山去了。
祝青臣裹好身上狐裘,握緊手中樹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目光堅定地望着山下。
跨過道觀門檻時,檐下雪水滴落。
恰是十聲。
*
鳳翔城中。
一夜大雪停歇,百姓們提着掃帚,走出家門,掃去家門前、街道上的積雪。
老人家們坐在窗前,喝着熱茶,看小輩們掃雪,想起舊事,目光悠遠。
“遙想祝大人去時,也是這樣的大雪,都十年了。”
“祝大人在時,帶着我們農耕紡織、抵禦草原入侵,給前線運送軍糧,還帶着小孩子讀書。”
“早知如此,當年我就該攔在祝大人的馬前,死活不讓他走……”
老人家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問家裡十八歲的孫子:“你還記得不?你小的時候就跟着祝大人讀書。”
孫子低下頭,揉了揉發紅的眼眶,一面掃雪,一面應道:“爺爺,我記得。在學宮裡,祝大人教我寫自己的名字,還給我點心吃。”
老人家長歎一聲,扶着牆,站起身來。
他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挪到屋子裡的神龛前,撚了三炷香,放在長明的燭焰上點燃。
香燭燃起,還沒來得及祭拜。
忽然,街道那邊傳來一聲鑼響。
百姓聽見動靜,趕忙提着掃帚,退到兩邊。
陛下來了。
每年這個時候……
不止是這個時候,隻要陛下想起祝大人,就要出城祭拜,大哭一場,有時甚至會在雪地裡睡,被侍衛們擡上馬背帶回去。
鑼聲響起,便是陛下來了。
百姓們正想着事情,一個玄色的身影,騎着一匹黑色的駿馬,從他們面前,箭似的射過去。
身後的侍衛根本追不上。
李钺騎馬出城,路邊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他早已無比熟悉。
他的竹馬、他的軍師、他的皇後,就是葬身在這裡的。
路邊樹林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李钺不予理會,繼續驅馬向前。
忽然,樹林裡又傳來一聲——
“李钺!有蛇啊!嗚嗚嗚——救命!李钺、李钺!”
聽見久違的熟悉聲音,李钺猛地扯住缰繩。
駿馬長籲一聲,兩條前蹄擡起,幾乎将李钺甩下馬背。
李钺雙腿夾緊馬腹,緊緊地拽着缰繩,如夢一般,飛快地環視四周。
祝卿卿……祝卿卿……
下一刻,一個灰撲撲的小雪球從林子裡滾出來,“哐”的一下,栽在他的馬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