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碎碎地落進窗牖,日頭已經升起來了,挂在東邊院牆上。
姜雪容的夢裡卻還未天亮,正是夜色深濃的時候,街上熱熱鬧鬧的放着煙火,叫賣聲吆喝聲,浮着燒餅煎餅等各色吃食的香味,直直往鼻孔裡鑽。眼看着她就要咬到手中酥脆香鹹的燒餅,丫鬟銀蟬的聲音卻突然悠遠地傳來,将她的夢叫醒了。
“四姑娘,四姑娘……”
姜雪容勉強睜開眼,瞧見丫鬟銀蟬有些急切的面容,她翻了個身,又将杏眼阖上,帶着懶音開口:“哎呀,别叫我,馬上要吃到燒餅了……”
銀蟬歎了聲,對此情此景早已經見怪不怪,仍推她起來,催促道:“四姑娘,到了請安的時辰了,再不起來就要遲了……”
聽到請安二字,姜雪容終于有了些反應,阖着眸子神思恍惚地坐起身來,歎了口氣,認命地讓銀蟬随便擺弄。
銀蟬動作娴熟地替姜雪容寬衣,一身藕粉色的襦裙,襯得姜雪容愈發嬌俏可愛。
姜雪容膚色白皙,一張嬌靥尤其勝雪三分,如凝脂玉一般,吹彈可破。一雙杏眼懶懶地耷拉着,透出幾分茫然的天真,鼻梁高挺,卻又不過分突兀,嵌在這張巴掌大的小臉蛋上恰恰好,仿佛寫意畫中點睛之筆。
銀蟬看着銅鏡中四姑娘的面容,不由得心生感慨,在銀蟬看來,姜家幾位姑娘中,就屬四姑娘生得最漂亮。
可惜漂亮是漂亮,卻偏偏一點不争氣。
想到這,銀蟬不住地歎氣。
府裡共五位姑娘,大姑娘早兩年出嫁了,二姑娘是嫡出,又一向是溫婉端莊,大家閨秀,不論誰提起都要誇一句;三姑娘精于詩書,頗有才名,五姑娘擅長琴藝,曾在太後娘娘壽宴上獻禮,被太後娘娘誇贊。
與她們幾位一比,四姑娘……除了這張好看的臉蛋,什麼也沒有。
更讓銀蟬歎息的,四姑娘不是蠢笨,分明在琴棋詩書上也都學得會,可她偏偏是一點也不努力,以至于學無所成。
銀蟬收起感慨,趕緊給姜雪容梳洗裝扮,給她梳了一個飛仙髻,又簪了支木蘭簪子,便算梳妝好了。
隻是到底起得遲了些,到孫氏的雅韻院時,還是慢了一步,其他姊妹已經在門口候着給孫夫人請安。
姜雪容快步跨進院門,眸光掃了一圈,隻剩二姐姐姜思娴身側還有個位置,她垂下眸子,硬着頭皮在姜思娴身側站定。
“二姐姐。”
姜思娴目光淡淡地瞥來,她一向瞧不上姜雪容的懶散做派,這會子又心情不佳,教訓道:“四妹妹這睡懶覺的壞習慣還是得改改才好,如今尚在閨中便也罷了,母親寬厚不計較。可日後四妹妹嫁去婆家,婆母未必有母親這般寬厚,恐怕還會覺得,是咱們姜家教女無方。”
姜思娴樣貌不俗,五官氣質偏冷硬,因而闆着臉不說話的時候,頗有幾分威嚴之态。她又是孫夫人嫡出女兒,在家中最受寵愛,大姑娘早已經出嫁,二姑娘便是排行最大,她說話她們幾個都得聽上一聽。
姜雪容趕緊應下:“二姐姐說得是,是我不對,我日後必定努力改掉這壞毛病。”
這自然是場面話,她若是能改,這麼些年早就改了,何至于拖到今日?但她不想與姜思娴起沖突,倒不如先随便應下,至于日後,姜思娴又不會盯着她非要她改了才罷休。
姜雪容如此想着,困倦之意再次襲來,對上姜思娴的冷臉,默默将腦袋低下去,打了個呵欠。
姜思娴見她敷衍,輕哼了聲,不依不饒:“你最好是真的會努力改掉,否則以你這般懶惰性子,又能尋到什麼好親事?”
姜雪容沒想到姜思娴會不依不饒,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隻好尴尬地笑了笑:“二姐姐放心,我一定改。”
她心中暗道倒黴,瞧出今日姜思娴心情不佳,隻盼她别再說下去。
姜思娴還欲再說,餘光瞥見孫夫人身邊的楊媽媽打起簾子出來,姜思娴便撂下了姜雪容,走上前去:“楊媽媽,阿娘可起了?”
姜雪容觑她背影,輕拍胸脯,松了口氣。
五姑娘姜蘭芷從身後拍姜雪容肩膀,笑眼彎彎道:“四姐姐,你别難過,二姐姐今日心情不好呢,恰好你撞上來了。”
姜雪容搖搖頭,隻道無妨,左右不過是說兩句,隻要她不放在心上,又不會掉塊肉。
姜蘭芷拿眼瞧姜思娴背影,神神秘秘地開口:“四姐姐可知曉二姐姐她為何心情不好?”
姜雪容搖頭:“為何?”
姜蘭芷壓低了嗓音,湊在姜雪容耳邊道:“我聽說啊,是爹爹想給二姐姐定親,二姐姐不願意。”
姜雪容又問:“定的誰家?”
姜蘭芷掩嘴笑:“誰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姐姐心裡隻有太子殿下,一心想着要做太子妃。可偏偏太子殿下一直專心國事,無心選妃,都好幾年了,二姐姐的年歲也不小了,拖不起了。”
誠然,姜思娴今年已經十九,在大啟,女子一般十五六歲婚配,十九歲已經算老姑娘。姜國公家世不低,姜思娴又才貌雙全,倘若太子殿下選妃,她的确有極大把握能選上。
至于太子殿下其人,姜雪容隻遠遠見過幾回,記得是個很出衆的人,芝蘭玉樹,君子臨風,飽受贊譽。也難怪姜思娴念念不忘。
姜雪容歎了聲,她倒不太能理解姜思娴的執念,再好的男人也不能當飯吃。
“幾位姑娘請進吧,夫人梳洗好了。”楊媽媽的話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姜雪容與姜蘭芷二人皆噤聲,進了門。
孫氏坐在紫檀木圈椅上,雍容華貴,姜思娴站在她身側,面色仍有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