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今行很少因一件事情而低沉許久。大多數煩惱對他來說都輕如鴻毛,在他心頭搔一下,也就散了。
拜師不成,不成就不成罷。
休沐日,護城河西岸的雙門鞠城内。
場邊聚集了許多人,有垂髫有束冠,賀今行立于其中,抱臂看着場上。
場上除了西山書院的學生,還有統一着姜黃背褡的社學少年們。
白衣黃褂顔色分明,混在一起卻無比和諧。
一顆小小的皮球在兩方之間交換了數個來回,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傳我!傳我!”
“這邊!”
“小心!小心!”
“回防——”
陸雙樓如遊魚一般穿出對方兩人的聯袂防守,接住顧橫之傳來的球,飛起一腳,直入鞠域。
有離得近的黃褂少年飛身去救,卻差了一點,沒截到皮球,反而撲到地上,擦了一臉的灰。
“中。”陸雙樓打了個響指。
場内外立即響起叫好聲,間或夾雜着幾句罵聲。
吵吵鬧鬧中,同伴們把那少年拉起來,袖子往臉上一抹,“再來!”
“我得歇會兒,你們誰上一個。”陸雙樓下場,立即有白衣黑褲的少年補上去。
“球呢?撿球的,快把球撿回來啊!”有少年喊道。
雙門的鞠城在南北立有兩座鞠域,東西專供人觀看,場地要比單門大許多。因此有專門負責撿球的人。
撿球的也是個少年人,跑到角落撿起皮球,一腳踢回。
少年們得了球,立時跑動起來,如壺水沸騰,場上瞬間熱火朝天。
“同窗,看誰呢?”
“看球啊。”賀今行從那撿球少年身上收回目光。
陸雙樓拿了帕子擦汗,一邊向他走過來。
“不是擅長踢雙門麼,這會兒不去試試?”
“觀戰也很有意思。”他往旁邊讓了一步,好讓對方插入人群。
兩個人肩并肩看了半場,西山書院這邊形勢不太妙。
“要輸啊。”陸雙樓語氣平淡,仿佛要輸的不是自己的隊伍。
不過他說話一貫這樣,“謝先生誇獎”和“今天飯菜真難吃”的調子如出一轍。
賀今行已經習慣,接了句:“可惜了。”
兩邊打的八人場,西山書院這邊前兩節還不錯,一換人就漸漸力不從心。
“林遠山和姓柳的都不在,缺人嘛,輸了正常。沒什麼好可惜的。”陸雙樓說着打了個哈欠。
反正缺人,一個是缺,兩個也是缺。他踢夠了就下場,也沒什麼要緊的。
“你知道他倆幹什麼去了麼?”
今日一大早,就有同窗來挨着齋舍喊人。
不為别的,就為和社學的一場蹴鞠賽。
西山書院走貴而精的路子,不可能滿足一城的教學需求。州府就在城西南圈了一塊地開辦社學,供幾千學子讀書。
社學的少年們也愛到護城河西岸的鞠城來玩兒,一來二去遇得多了就認識了。
年前雙方約定比賽,三月天氣暖和了,正好履約。
因是雙門對打,人數少了不好。聚集人手的少年發現林遠山和柳從心不在,又聽說賀今行技術還行,便死活拖上他,要他做個替補。
好在不需要上場。
至于“技術還行”這話是誰說的……他偏頭去看,恰與對方目光相撞。
陸雙樓比他高一些,又挨得極近,所以半垂着眼皮看他,以緻斜飛的眼尾更加上翹,瞳仁被壓得極寬,與眼白相混,朦朦胧胧,平添幾分慵懶。
仿佛對什麼都興緻缺缺。
賀今行忽然有種錯覺,給這人搬一張榻來,這人能當場躺下睡個囫囵覺。
“回家了吧。”他斂神說道,然後就聽對方笑了一聲。
自胸腔裡悶出的,極其短促的一聲。
“我還以為你要說不知道呢。”陸雙樓仍舊一副散漫的樣子,“柳從心跟着他一起,想必是去幫忙說服他爹娘吧?”
見賀今行微微皺眉,這人挑起一抹笑,帶出惡劣的弧度。
“林遠山的事不是什麼秘密,去年鬧過兩回。小西山就這麼多人,誰不熟誰啊。”
字裡行間的隐喻都是“你不知道啊”。
“确實不熟。”賀今行不為所動,将目光轉向場内。
“不熟嗎?”陸雙樓擡手搭上他的肩膀,也看向鞠場上奔跑的同齡人,真誠發問:“那你為什麼要幫他?”
社學又進一球,周圍響起猛烈的喝彩。
他歪着腦袋,幾乎頭碰到賀今行的頭,壓低了聲音,“要不也幫幫我?”
“好!”賀今行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看向計分柱,社學又進一球,分差拉到三柱。
輸赢已成定局。
白衣黃褂各自聚攏成兩團,從左右兩邊下場。
他才又看向身邊的人,“收錢辦事,要什麼理由。你剛剛說什麼?”
說話間,蹴完鞠的同窗們紛紛過來,拿了帕子或是水囊,擦汗的擦汗,灌水的灌水。更有甚者直接脫了外衣,卷起來當扇子,甩得虎虎生風。
輸了球的不甘心,赢了球的得意洋洋,兩撥人互相嗆聲,又吵又鬧。
周遭溫度瞬間升高。
陸雙樓收回手,眨眨眼,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開個玩笑而已,走了。”
仲春末尾,太陽已不和藹,又受血氣旺盛的同窗影響,賀今行也覺出了幾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