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入冬了。
她已經一個月沒有休息了。
“這都過午了。”她按了按有些脹痛的腦門:“我先在鎮上呆一宿,明早去村子裡。”
“你不着急了?”
“也不急這一天兩天了。”隔了許久,沐寒才回答。
該出事早出了。
早一天晚一天也無濟于事。
伯賞默然看着鎮上的景況。
鎮東頭有家人在做親。
那家老人可能快不行了,娶親沖喜——大抵是為了讓老人走得安心——故而排場辦得很大,而老人的後人小有才名,在這種小鎮子上已算是了不得的名人,來道賀助場的人很多。
因此這鎮上今日熱鬧得很。
沐寒也聽見了那頭傳過來的隐隐約約的迎親的聲音,她看眼日頭:“我就說,今日已經很晚了。”
她進了鎮子,在街口處聽見一個很高的女聲在數落自己家的孩子,大意是讓他别亂跑,丢了就找不到家了。
那聲音說話又快又急,有些破音;壓低了聲音後出現的長長的說教又有些語無倫次,好像剛剛發生了什麼,當母親的已經被吓壞了。
沐寒随意瞥過去一眼,目光轉回來時卻忽覺那母親有些眼熟。
二十來歲,杏仁大眼小尖臉,面龐在剛過去不久的秋收裡曬得黑紅還沒恢複,體型高挑健美,背上背着個塞得滿滿的籮筐;她單手抱着一個看上去三四歲大的孩子,另一手裡還揪着個六七歲的,母子三個衣服都很整潔,倆小的頭上還都拿紅繩紮了抓揪,那紅繩顔色幹淨明亮,紅得耀眼。
很典型的鄉間能幹利落媳婦,看打扮是帶孩子走親戚的模樣。
沐寒一時想不出來和她在哪裡見過,等她再轉頭去看一眼,看見地上那個挨罵的男孩子,她忽然想起來,這婦人是跟她一個村的羅春芳。
這男孩子,和她小時候像得出奇。
“春芳孩子這麼大了。”驚訝過後,沐寒輕歎。
當年她數次撞見羅家大嬸兒斥罵羅春芳姐弟兩個,等如今回家,撞見的頭一個熟人,竟是在訓自己兒子的羅春芳。
“也是,按鄉間算法,我過年都二十七了。”沐寒一算,又想起自己當初在青禾鎮到處找東家時說的“虛兩歲”,啼笑皆非。
“小寶算着也虛十九歲了。”沐寒看着,聽着幾條街外傳過來的吹吹打打的鼓樂,輕聲道:“如果我走後,家裡沒旁的變故的話……他可能這會兒已經成家了。”
鄉間男子,但凡是家中有餘财的,成婚都早,小寶那情況,若須秀林不糊塗,大概十四五歲就已經娶親了。
小寶反應總是比尋常人慢些,哪怕長大後心智上依舊沒什麼問題,也是不便自己當家的。
隻不知道須秀林後面可有續弦。若是續娶了新人,小寶如今的情況,變數就大了。
她原本穿的是一身雪白的窄袖長袍,見到羅春芳後,沐寒猛地意識到了之前從未考慮過的某個問題,避開衆人視線換了身打扮,再出現時已經又是一副道士衣裝了。
她面上看着不過二十上下,換上青藍色道袍,在凡人間卻有一股淩然出世的風骨,像修行多年的老道,讓人下意識忽略了她的年紀與相貌;這小鎮閉塞得很,罕有生人,冷不丁突然來了位看着不凡的道長,不少人都暗暗打量。
沐寒隻作沒察覺那些沒有實質意義的關注,等到了客店裡,壓了一小塊銀子在櫃上,便進了後院兒,緊閉了房門。
她取出一塊煉制過的靈龜甲,一塊羅盤,這是她早就準備好的;她以靈力生火,燒鍛龜甲,同時兩手不斷打出占蔔用的法訣。
龜甲上現出絲絲縷縷的裂痕,等送出的靈力耗盡,火焰熄滅,沐寒定睛去細察那些裂痕,卻發現那些裂痕并沒有給她有用的信息。
不是什麼都沒說,
而是這結果她無法相信。
她又燒一回,結果依舊。
她盯着龜甲看了半晌,随後,她咬咬牙,取出一把裁紙用的小刀,再制住自己體内的靈氣循環,卸去靈力防禦,對着自己心口就是一刀下去。
傷口紮得不深,沐寒迅速引了心頭血出來;她頭一回做這種事,下手沒輕沒重,巴掌大的靈龜甲眨眼間就被殷紅染遍全身,看得伯賞心尖直顫。
這可都是心頭血。
好在這時沐寒也意識到血夠了。
她沒有理會傷口,迅速祭出一團靈力,再度點燃,煅燒龜甲。
那傷口又往外滲了少許血液,但此時沐寒體内的靈力運轉已經恢複,血流出去很快就結了痂。
沐寒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火焰中的龜甲。
然而,這一次,龜甲甚至都沒有燒到最後。
這一回,沐寒剛将幾個占蔔法訣壓過去,龜甲直接徹底地裂開了——裂成了很多片的那種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