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都進去就舒服了。
辛心聽到腦海中蠱惑的聲音。
左手松開門,辛心走進了冷庫。
像是從地獄一下到了天堂。
辛心直接躺下,冰涼的地面讓他背部的肌膚猛一收縮,臉上原本紅潤的顔色慢慢褪去,他卻像是渾然不覺,閉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揚,面露享受的神情。
沒一會兒,辛心身上僅剩的衣物也脫了個幹淨,讓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涼爽舒适的空氣中。
赤-裸瘦弱的身軀舒展平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快速失溫讓皮膚表面又逐漸泛起鮮紅的色彩。
辛心半睜着眼睛,他仍然感覺很熱,大腦一片混沌,思維變得異常遲鈍。
一切都仿佛被清空了。
他的世界變得那麼安靜又那麼空曠。
喬文廣不見了。
任務也不見了。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剩下,如浸潤在母體般的舒适祥和。
“辛心。”
他聽到一個聲音。
語調輕快,微微上揚,很熟悉,熟悉到即使墜入幻境也能一下讓他清醒。
——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說。
“活下去。”
手指觸電般地輕動了動,辛心仍舊半眯着眼睛,仰望着雪白的天花闆。
此刻,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唯一剩下的知覺隻有無窮無盡的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皮剝下來的炎熱。
慢慢眨動雙眼,一晃而過的白,再眨動,那白色跟着晃動。
是他的睫毛結了霜。
他已經醒了。
他知道是趙宏偉制造幻覺把他吸引到冷庫裡,企圖再次置他于死地。
隻要現在爬起來,跑出去,沖破幻覺,就沒事了。
辛心仍然躺着不動。
他在等。
等那個線頭。
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道闖進他的鼻腔,從四面八方湧來,像一張網罩住了他。
雪白的天花闆上,男人同樣全身赤-裸,身上一塊塊紅斑,他歪着臉,嘴角向上,弧度僵硬,果然跟那些人形容的一樣,是被硬生生拉扯出來的笑容。
辛心嘴唇輕動了動。
“偉哥……”
他感覺到自己說話的時候,嗓子在顫抖,是凍的,也是怕的。
“怎麼樣?舒服嗎?”趙宏偉僵笑着,“我睡的地方。”
辛心:“舒服得想死。”
趙宏偉:“……”
趙宏偉的狀态看上去比之前辛心撞見他那幾次都要更接近“厲鬼”,無論是外形還是精神狀态,濃烈的惡意撲面而來,他應該很清楚喬文廣與他的死亡無關,但他就是要喬文廣跟他一樣死在這裡。
受到挑釁的下一秒,趙宏偉就出現在了辛心眼前,懸浮在辛心的上方,這種猛然閃現,擱平常,辛心一定早慘叫出聲了,但他現在叫不出來,隻有瞳孔誠實地收縮、顫抖。
那張臉已經不像人臉了,像是一張拙劣的陶瓷面具,扣蓋在人的頭顱上,屍斑不規則地遍布在皮膚表面,趙宏偉張開嘴,嘴裡居然是一片烏黑,海鮮的腥味夾雜着屍臭,撲到辛心的臉上。
“我最讨厭像你這麼油嘴滑舌的人。”
辛心費力地扯了下嘴角,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凍僵了,隻覺得連眼珠轉動都變得很吃力。
他看着趙宏偉張開的嘴,趙宏偉的舌頭泛着深紫色,裂開的嘴裡似乎有漆黑粘稠的液體将要滴落。
“偉哥……”
辛心緩緩說,“你的鼻子在流血……”
趙宏偉布滿血痕的眼睛盯着辛心,“胡說,我已經死了,怎麼還會流血?”
辛心像是沒聽見他說話,自顧自地說:“你在冷庫裡凍了一天一夜,被人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像冰棍一樣,又冷又硬。”
記憶,對趙宏偉來說已經是水中的月亮,看得見,卻碰不到,水面微一波動,記憶就完全扭曲。
他能記得的很少很少,并且還在不斷遺忘,他能清醒地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像一具真正的“行屍走肉”,就好像之前死亡的隻是肉-體,而現在他的魂魄也正在毀滅……
辛心的訴說讓他渾身僵硬,他沒有打斷辛心,被辛心所描述的記憶裡的那個瞬間給迷住了,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刻。
“那天很熱,陽光很強烈。”
“你躺在那兒,誰都不敢碰你。”
辛心半閉着眼睛,他在想象那個畫面,将自己置身于當天圍觀的人群中,同時緩緩描述給趙宏偉聽。
慘不忍睹的屍體橫陳在小院裡。
大家一邊害怕一邊又時不時地回頭看兩眼。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或許是一個小時,也或許是兩個小時。
終于有人來處理屍體了,人群正要散開,突然有人驚恐地大喊。
“流血了,他流血了!”
鼻孔下方流出紅黑血液,塗豔了僵笑的嘴唇。
死人流血的詭異場景讓在場的人吓得四散奔跑,他們确認這是一樁靈異事件。
就像向晨客廳裡轉動的吊扇。
中介們高喊着,是鬼,是鬼來了——
根本就是活人作祟。
死人不會流血。
那些血是趙宏偉活着的時候就應該流下的。
隻是陰差陽錯地被凍住了。
當它再次暴露在陽光底下時,罪惡的鮮血才開始慢慢融化。
辛心:“偉哥,想一想,是不是有誰在冷庫前給你吃了什麼?”
趙宏偉神色迷離,血紅的眼睛被迷茫填充,他嘴裡黑色的液體幾乎要滴落下來。
“是……”
當他即将要說出口時,深紫的舌頭忽然從他的口中竄出,長長的舌頭像膠帶一樣捂住了他的嘴,趙宏偉面露痛苦之色,臉上的屍斑逐漸泛紅,像是窒息一般。
他說不出來。
辛心盯趙宏偉那張扭曲可怖的臉,那臉上崩潰的表情所傳遞出來的未可言說之意……
他明白了。
手指摳住地面,他想他可以醒了。
“嘭——”
冷庫的門被撞開。
辛心聽到急促的腳步聲。
幻境破滅,刺骨的冷與人體的暖同幾乎是同時包圍了辛心。
心跳的感覺重回胸膛,辛心顫抖地呼出一口冰冷的氣息,他知道他所倚靠的溫度與觸感都來自這個世界最讓他放心的人,于是安心地往熱源處靠了靠,他聽到劇烈的砰砰的心跳聲與他自己的心跳共鳴,仰頭果然看到了賀新川深色的眼睛。
“哥,”辛心吃力地扯了扯凍僵的嘴角,“我好像知道趙宏偉是誰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