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開始就知道?】方休輕咬口中液團,它軟乎乎的,沒什麼味道。
【你一開始又沒問。】白雙影無所謂道,【哪怕這肉身隻是容器,該死還是會死。你我利益一體,不要魯莽行事。】
【一條胳膊夠用,我有數。我不會連累你。】方休連忙表示。
【嗯。】
……
棺桶颠簸許久,蓋子再打開時,方休被光照得瑟縮了下。
白雙影輕盈地溢出棺桶,恢複了那副面如冠玉的豔鬼模樣。方休一隻手扒上棺沿,狠狠松了口氣。
“太好了,原來你可以自己恢複。”他情真意切道,“我還在想怎麼把衣服裡的你擰出來……”
白雙影轉過臉,不理他。
方休動動身體,傷口處的疼痛緩慢回歸,好在最難捱的時段已經過了。
“剛才多謝了。”方休說。
白雙影皺眉:“沒什麼可謝。你的傷勢還是原樣,不要誤判。”
他的鬼情緒真的很直接。比如方休能分辨,這會兒白雙影并非關心他的傷口,而是警告他不要草率作死,省得他倆一起倒黴。
一直以來,白雙影對他的态度就像人類對待流浪貓,還是談不上心善的那種人類。
心情好時摸兩把,看個樂子。心情不好時,會覺得被纏上很麻煩。
隻有一點是确定的,無論這隻貓境況多麼糟糕,這個人都不會真的把它帶回家。就算知道它死了,也最多遺憾幾分鐘……或者幾秒鐘?
“……花。”突然,白雙影沖他伸手。
方休:“?”
“那朵紙花還在棺底,撿一下。”白雙影說,“你我的廟會還沒結束。”
方休笑彎了眼:“好嘞。”
……他知道厲鬼沒有人心,其實他們無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偶爾能有這種時刻,方休已經很滿足了。
……逗逗順眼的人類多開心,誰說流浪貓一定想跟人回家?
幫白雙影戴好紙花,方休跨出棺桶,看向面前的祠堂——理論上的最後一座祠堂,南邊祠堂。
祠堂門扉敞開,但是門内極其昏暗。
一個高瘦身影站在祠堂正中,雙手捧着截紅蠟燭,那是祠堂唯一的光源。
火光照亮了那張似人非人的臉。大白臉眼縫上彎,口縫下彎,幾乎彎成半圓。
那是福老兒。
它站在祠堂正中,像在迎接衆人。明明他們臨走前,它還坐在戲台前聽戲。
福老兒擋住了大部分燭光。祠堂對聯在它身後,隻有開頭兩個字隐約能分辨——
【可憐■■■■■】
【飛升■■■■■】
燭光之外的部分全部浸入黑暗,他們根本看不清祠堂内還有什麼。四爺熟練地拿出銅葫蘆,這回葫蘆口直直對着祠堂反方向,就差張嘴尖叫祠堂大兇。
“操。”四爺簡單明了地總結,目光轉向成松雲的方向。
“你……我操!!!”
山混子跟着轉過頭,眉毛挑得高高的。
隻見成松雲左邊腋下多了根手臂,她以一個别扭的姿勢站着,兩條畸形的新腿探出褲腰。
她脖頸上的新腦袋徹底凸出,約莫一個蘋果大小,五官頭發一應俱全。
看到四爺和山混子的反應,成松雲傻了,她求助地望向方休。
不是說白雙影擅長隐藏,她絕不會暴露嗎?
方休沒回應她的視線。他扶住受傷的胳膊,擺出一副震驚又害怕的樣子,連連退後好幾步。
又在騙人,成松雲了然。她抿抿嘴,埋下頭去,終究沒吭聲。
“就你了,你趕緊去。”四爺嘶嘶抽氣,“操操操,好他媽晦氣。”
山混子繞着成松雲走了圈:“我倒是一直注意着,這妹子沒做啥特别的事。要不留着她問問,讓方小兄弟先進?”
“不!”成松雲下意識出口,“我去就我去,要是方休出事,我什麼都不會說!”
說完她又看向方休。方休沒阻止她,他隻是嘴角動了動,似乎對她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
方休說,會保證自己活下來。
其實成松雲不太信這句話。但隻要方休活着找到“厄”,其他人都能得救,她被利用也情願。
三人目送中,成松雲走入祠堂。她後腳剛進門檻,門再次嘭地關上。
看到身體畸形的成松雲,福老兒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周遭陰氣翻滾,氣溫急速下降。
成松雲縮起脖子,飛快打量四周。
祠堂兩邊桌子徹底空了,上面堆了許多紙張。牆壁上也貼滿白紙,寫着密密麻麻的倒福字。那副對聯就在眼前,她終于看清了完整的字句。
【可憐棄兒如敝履】
【飛升仙家着青襟】
确認完狀況,成松雲轉身就逃。
祠堂内陰風大作,滿牆紙張被吹得獵獵作響。福老兒手中蠟燭火焰轉青,它全身關節喀喀抽動,一張臉眼縫下彎口縫上彎,做出一副哀相。
“福倒(dǎo)了。”福老兒寒聲重複,像是在詛咒。
“福倒了,福倒了,福——倒——了——”
可是直到成松雲離開,它什麼都沒做,隻是惡狠狠地瞪着成松雲的背影。
就像在畏懼着什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