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白雙影停下腳步。
他慢吞吞轉過身,深深地看了方休一眼。
下一秒,他在方休面前展開了。
除了“展開”,方休想不到其他形容。白雙影身體奶油般融化延展,化作大片扭曲色塊。其中無數暗色混雜變幻,如同AI生成的夢境之物。
瘦猴整個人彈了下,像是才發現面前有東西。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聲音幽幽響起——
【你是一棵樹。】那聲音說。
瘦猴目光變得無比呆滞。
他歪歪扭扭走到籠子旁邊,踢掉鞋子,雙腳深深擠入土壤。土還算松軟,可是他擠得太過用力,皮肉骨頭血淋淋脫離開來。
【樹不會說話。】那聲音說。
瘦猴的痛哼頓時消失,連呼吸聲都停止了。他鮮血淋漓地立在原地,姿勢扭曲變形,像在模仿樹木枝幹。
【樹沒有心跳。】那聲音又說。
篝火微光中,瘦猴面色迅速灰敗。
他死了。
那具屍體維持着怪異的姿态,就杵在籠子旁邊。
自始至終,除了方休,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異象。大家各忙各的,仿佛面前的一切理所當然。
白雙影并沒有恢複人形,他緩緩飄近方休。
這個人類待他像對待弱者,卻準備向一個潑皮無賴低頭——哪怕知道方休在僞裝,白雙影也咽不下這口氣。
于是他放出一部分本體,當着這個人類的面殺了人。為了确保效果到位,他特地讓方休聽懂他的話語,看清血腥的真實。
如今這家夥知曉了現實,愚蠢的過家家該結束了。
白雙影近距離“注視”着方休。雨水之中,巨大的異形規律蠕動,仿佛在呼吸。
他們之間不過半步,他想看清那人臉上的慌亂或恐懼,他想看清那人可能的戒備或屈服。
……然後他看見,方休目光柔和,臉色微微發紅。
白雙影:“?”
他停住了蠕動。
“這顆痣居然還在。”
方休的手伸出栅欄,指尖輕觸面前的異形。混沌之間,那顆血紅小痣輕輕浮動,顯得格外鮮亮。
不對勁,這個反應不對勁。
白雙影字面意義上凝固了。方休眼裡隻有全然的贊歎與欣賞,反應和看見自己人形時一模一樣。
“你突然動手,是不是心情不好?因為我的事?”見白雙影久久沒動作,方休悄聲問。
白雙影條件反射:【是。】
“先說聲對不起啊,我對待你的方式可能欠妥,我沒太有和同齡人打交道的經驗。”方休語氣很真誠。
白雙影:【……】
真稀奇,這個人類居然知道反思自身,而不是預設他“看不慣人類受委屈”。方休似乎蠻了解邪祟的思維方式。
問題是,你看我像你同齡人嗎?
意識到說法不合适,方休自己打補丁:“我是說,我不怎麼擅長對人好……”
白雙影:【……?】
不是,你看我像人嗎?
說到最後,方休自己也笑起來。
“說句心裡話。我的同伴害我可能有好處,你害我卻沒什麼好處。我們偶爾拉一把彼此,就這麼走下去……這不就是朋友嗎?”
“我隻是想和你好好相處,白雙影。”
白雙影凝固許久,最終興味索然地變回人形。
行吧,方休隻是表達善意的方式有毛病。這人腦袋毛病很多,不差這一個。
白雙影習慣于俯視人類,其實他也不清楚怎麼才算“朋友”。但他完全不想承認這一點——方休難得服了軟呢。
事情發展和他料想的差距極大,方休完全不在乎瘦猴的死。但既然結果湊合,他懶得深究。
“我們可以是朋友。”白雙影高深莫測地表示。
白雙影斜了眼瘦猴的屍體,重點補充:“作為我的朋友,你不能随便向廢物低頭。”
方休點頭:“好。以後你有什麼在意的,随時跟我說。”
白雙影心滿意足:“那我撤法術了,小心點。”
說罷,他又開始繞篝火散步,步伐比剛才自在許多。
法術消失,衆人沒什麼特殊反應,仿佛瘦猴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諸多目光坦然掃過瘦猴的屍體,就像那棵樹一直都在那裡。
……就像玉佛團夥從未過問,他們隊伍裡“白衣第八人”去了哪裡。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方休想。
重要的是,從今天開始,他有了一個漂亮又直率的朋友。
後半夜。
身穿白大褂的“大夫”走到籠子邊,他神經質地咬着手指,眼圈紅得厲害。
“我、我必須說些事。關于祭祀的事情,你們最好、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對不起。”他說着說着,看起來快哭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