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去,心中隻覺一陣空寂寒冷。
離淵忽有所感,從儲物戒裡取出一方劍匣。打開後看見裡面的三尺劍煥發微光,正發出悠長劍鳴。
劍身秀麗,如琉璃青花,劍柄沁紅,如芙蕖丹衣,正是“懷袖”,葉灼在東海用過的那把劍。
他離開冶劍谷前,小徒弟說近日之恩無以為報,要他從冶劍廬中選一柄劍帶走。
他就選了懷袖。
那葉灼性情難測反複無常,若這人哪天矢口否認當年恩怨,他就拿出來與他好好分說。
然而此時此刻懷袖劍忽鳴,其聲幽凄,仿佛懷有無限悲意。
“你想說什麼?”離淵對懷袖輕道。
圓月下照,劍鳴未停,越過山間似與整座仙宮共鳴,氣息愈發凄寒入骨。
連離淵都感受到其中哀意。
“别哭了。”他說。
秋日冷風吹拂,鳴聲随秋風盤旋着升入高天廣寒,過了許久,終于漸漸停了。
劍上微光亦散去。
離淵沒将它收回去,而是提劍在山莊中繼續前行。
那些或坍塌或焚毀的白色仙宮如寂靜墳冢,月夜裡悄無聲息。離淵一路走,一路看。
弟子居所,仙宮大殿,練劍場地,試劍石林……還有靈田、藥廬、鍛劍台閣。
周圍山峰綿延,地勢靈動,似有仙人洞府,洞天秘境。
——這是一座完整的仙道宗門,而且,必是劍修宗門。
離淵從試劍石林中穿過,那些試劍石上還彌散着清寒劍意,可也隻是回聲。
最後,離淵在後山石壁前站定。石壁上刻着一柄無形之劍,定睛看去,似乎有萬千劍影從中幻化,循環運行,生生不息。
右下方依舊刻着那句“道心惟一”。
石壁前乃是空曠場地,不難想象劍修弟子在此參悟劍意、磨砺道心的場景。
隻是都付塵土。
此座仙宮,廢棄沒有五十年,也有二十年了。
離淵靜觀石壁,直到身後逐漸傳來規律的腳步聲,且越來越近。
他回身,看見一道身影沐月光而來。
是個白衣青帶,腰間佩劍的年輕人。面容清隽,不露鋒芒。
不必多看,離淵就知道這是個劍修。
他現在已經能一眼看出人群中的劍修了。
那年輕劍修也看見了他。
“閣下也是來祭奠他們的嗎?”來者開口。
“他們?”離淵道,“你是何人?”
來者卻似乎面有猶豫,不知是否該自報家門。
離淵的目光落在他的劍上。
此劍晶瑩,氣息流轉,玄妙精微。
“你的劍,是太曜隕晶。”
天知道,“太曜隕晶”這四個字還有它的特性,他到底在小徒弟那裡聽了多少遍。
那人微愕然,旋即對他一揖。
“劍名‘太玄’。我是上清劍宗,蘇亦缜。”他道,“閣下是鑄劍師故人?”
“鑄劍師已經去了。”
“我知道。我剛從冶劍谷來。”
那名為蘇亦缜的年輕劍修黯然垂眼:“鑄劍師贈我隕晶,劍成後我登門道謝,不料他已仙去。”
離淵:“所以你來這裡祭奠,也是受冶劍谷的人所托?”
“受人所托?”蘇亦缜道,“并未,我隻是一直想來這裡看看。”
說這話時他手握長劍,似有萬千思緒,最後卻是未發一言。
月上中天,山間清寒之氣彌漫,四周寂無人聲。看來今晚來此的隻有他們兩人了。
離淵:“這裡曾發生過什麼事?”
蘇亦缜隻是長久沉默。
直到那萬千劍影似乎都演化殆盡了。
“有一些人,從未做過壞事。但是世有不祥,人人都說他們是災禍之根,違背天命。”
“德高望重的人如此說,推演天機的人也如此說。”蘇亦缜的聲音很啞,在石壁前回蕩,“你說,他們就該覆滅,就該償命麼?”
離淵:“既無所欠為何要償?不該。”
“是我多言了。”蘇亦缜淡然一笑,“這些胡話,閣下聽過就忘了吧。”
離淵不語。隻是看着蘇亦缜在石壁前無聲點香,接着深深一拜。
于是他也将桂花酒澆于此地,算是代鑄劍師祭奠故人。
酒香和着桂花香氣彌散開來,起先馥郁,而後幽淡。
蘇亦缜:“對了,還未問閣下門派姓名。我初下山,對仙道還不甚明了,如有冒犯,閣下海涵。”
離淵思索少許,答:“微雪宮,離淵。”
這是他們葉二宮主自己說的,不算他冒名頂替。
“微雪宮?”蘇亦缜道,“觀閣下氣息,也是劍修。”
離淵:“算是。”
“聽聞貴宮的葉二宮主,劍法為人間第一,戰無不勝,是否确有此事?”
若說葉灼的劍法是世間第一,離淵不能苟同,但如果是“人間”第一,倒也确有其事。
離淵:“不錯。”
蘇亦缜聞言向他行了一個正式的同輩禮:“按理說,我與離淵兄你同為劍修,相見應當一戰,然而此地清靜,比劍恐怕不妥。”
離淵認同。祭奠之地,并不是比劍的好場所。
蘇亦缜:“但我正打算去蒼山,向葉二宮主問道,到時再與閣下一戰,請教劍道,可否?”
離淵欣然應允。
他對上清山的宗門印象并不好。然而一番交談下來,卻感覺這位劍宗首徒十分不錯,尤其說起話來有禮有節,比那葉姓混賬悅耳得多。
離淵:“那你我就蒼山再見。”
蘇亦缜道:“好,一言為定。”
便不再言語,靜心觀劍。月落前兩人各自散了,蘇亦缜離開此處仙崖,朝蒼山方向遊曆而去。
離淵思索了一會兒自己接下來該去往何方,很快得出答案。
于是化為龍形騰入雲中,大搖大擺往微雪宮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