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師父對為師說,徒兒啊,為師有話想對你說。
徒兒,為師發現,你很孤僻啊。
這品刀大會你不參加,那冶劍大典你也不愛去,上清山器宗的論道會十年才開一次,請柬你也不知給丢到了哪裡。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徒兒。
——師父,是我不想。
徒兒啊,人在江湖,得有一位宿敵,三兩好友,才算快意。宿敵麼,我看你于冶煉一道是難逢敵手了,可這好友,總得有個吧。
——師父,我會有好友的。
可你不結交,怎會有好友呢?
——我将來要做天下第一的鑄劍師,那我的知交好友,必定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聽得此語,離淵有些神往。
“然後呢?”
“然後師父就歎了一口氣。他說,徒兒啊,這都是為師少年時的事情了,那些話,為師早後悔了。”
離淵:“為何後悔?”
小徒弟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問師父為什麼,師父就揪着我的耳朵,要我這輩子都不要和劍客做朋友。我不同意,問他為什麼,他說——”
隻聽小徒弟一闆一眼複述:
“他說,劍在劍客手裡,是會殺人的。”
“殺人的是劍客,還是劍?一把劍殺了人,鑄劍的人,有沒有罪?”
“他還說,金石無心,刀劍亦無罪,隻是……隻是人心中,風雨如晦。”
離淵覺得這句話沒說錯。
想那葉灼的種種行徑,真是人心晦暗,晦不可測,晦不可及!
“既然這是你師父的教誨,那我們就不是朋友。”他說,“但是你有什麼需要的,還是可以找我幫忙。”
小徒弟覺得這樣很不錯。
“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小徒弟說,“既然我現在是冶劍廬的主人,那我請你去看觀劍閣吧。”
“從前,師父他老人家每鑄出一柄劍,就會把它畫下來,再要劍主人留下一道劍氣封在畫中,挂在觀劍閣裡。來拜訪我師父的劍修都很喜歡看這個。”
按人間的說法,離淵算是一個劍修。劍修喜歡劍是很正常的事。
他從頭開始将那些畫卷一個個看了過去,一張都沒有落下。
那些畫上,各式靈劍形神兼具,更有劍氣流溢,鋒芒各顯,有的圖上還寫了這柄劍的平生事迹,江湖評語,離淵看得入神。
恍惚間,對劍道的感悟又深了幾分。
觀劍閣越往上走,所畫的靈劍越是不凡,劍氣也越發殊異,到最後,幾乎每把劍都是嘔心瀝血方能鍛出的奇兵。
最後,離淵登上了觀劍閣的最高層。
與寬敞明亮,收錄畫卷繁多的其下幾層不同,最高層是個小小的閣樓,一眼望去空空蕩蕩的,透出幾分殘破。
離淵走上去的時候天已黃昏,窗外一片血紅的殘陽。
他看見空蕩蕩的牆上隻挂着一幅畫,俨然是熟悉的逆鱗劍,新題的劍名叫“無我”。
離淵無言。
誠然,逆鱗劍的品階是要比樓下所有劍都高些。
“無我”這個名字,也比那個敷衍了事的“無心”言之有物了一點。
但這并不代表他就願意站在這裡品鑒自身逆鱗被煉成的劍了。
遭瘟般迅速移開目光,離淵看見,被殘陽照亮的那面牆上,還挂着一枚未打開的塵封畫卷。
他心生好奇,過去将系繩解了。泛黃畫卷徐徐打開,一股深徹寒涼的氣息撲面而來——那上面畫着的,竟是一柄不輸“無我”的神劍。
通體冰白,如同千年積雪,萬古不化。
畫上題着它的名字。
相奚。
除此外無一字。
望着它,隻覺遍身涼意泛起,似乎肺腑都化為冰雪。離淵在畫前停駐許久,感到些許寒冷不适後,才移步向别處。
空蕩蕩的閣樓中除了兩幅畫卷外似乎了無一物,離淵打算離開,卻忽然在西南角落裡看見一方蒙塵的劍匣。
劍匣裡會有劍嗎?
離淵走過去,拿起劍匣掂了掂,是有重量的。
難道這裡還有第三柄神劍?
于是離淵将其端正放在幾案上,虔誠打開。
清淨靈秀的氣息頓時拂面而來,有如荷風微動。
一柄琉璃青花樣的長劍靜靜躺在匣中,纖長靈動,劍柄處沁着蓮心般的紅,镌刻着劍名“懷袖”。
——這不就是葉灼年少時用過的那把取了他逆鱗的劍嗎?
怎麼哪裡都有這個人?
離淵大感無味,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