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傑與張貴華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記錄筆,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帶走沈麒後,幾個人留在房間裡繼續審問,隻是方舯眼前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
張雲傑體貼地說:“一大早忙到現在你也累了吧,遇到那種不識好歹的朋友,确實沒意思,我們這裡有句話叫:灰堆裡燒山區——就是灰(混)蛋。”
方舯額頭的青筋還沒完全消退,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順便把眼底的落寞掩藏起來。
張雲傑頓了頓,像是真的在感同身受般,溫和地說:“朋友也是一種緣份,沒人保證能夠兩情相悅,我看你也是個實在人,可惜被他帶偏了,你一心想幫助他,他卻隻顧着防備你,我聽着也心寒。”
方舯搖了搖頭,說:“有煙麼?”
張雲傑和張貴華都不抽煙,于是去隔壁老民警辦公室找了一根,連打火機一起遞給他。
方舯慢慢地給自己點煙,期間打火機上的火苗不停地抖動,當中還斷了一次。張雲傑又向張貴華遞了個眼色,讓他注意這個細節。
“你平時不抽煙吧?”張貴華問。
“很少抽。”方舯說,果然被嗆了一口,微微咳了起來。
“有時候,确實需要抽一口,消消氣。”張雲傑理解地說,他能感到方舯的語氣裡的委屈和郁悶,“其實你人不錯,對朋友也仗義,隻是遇到了不懂事的混蛋,我知道你不想慣着他,又不想放棄他,所以左右為難。你還得給他指條正道,否則這人有邪性,真能把自己徹底鬧毀了。”
方舯又咳了幾下,放下煙不抽了。“我知道的真不多,反正上山之後就沒有和他分開過,三點以前他幹了什麼事,我完全不知道。”
“你懷疑他就是那個無面人?”張貴華忍不住,“為什麼?有什麼理由支持你的猜想?”
“我那是随便說的。”方舯機械地回答,“那時候我剛認識他,覺得這個人精神狀态很不正常,和朋友說起時就順口來了一句,誰知道還讓他聽去了。”
見他說得很自然,張貴華倒問不下去了,他想了想,看了看頭上的挂鐘,又看了看張雲傑。
張雲傑說:“我瞧他說的是真話,今天不如就到這吧,讓他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如果有什麼遺漏的事情,明天再來補充。”
張貴華怔了一下:“回去休息?”
張雲傑點點頭,向他眨了眨眼:“我覺得他沒問題,該說的也說了,咱們沒理由扣着人不放。”
突如其來的自由似乎讓方舯也有點手足無措,他茫然站起來。
“你明天還來不?”張貴華問。
“來?還來幹嘛?他又不想見我!”方舯看着眼前的地面說,“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現在的腦子很亂。”
“沒事沒事。”張雲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回去想清楚,你朋友真的挺倔的,輕重不分,你不幫他一把,他能把自己搞到殺人犯的嫌疑隊伍去。”
看着方舯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出審訊室,張雲傑一拍大腿,對張貴華說:“了不得了,我們真要破大案子了。”
“怎麼了?”張貴華不解。
“你沒看出來嗎,姓沈的有重大嫌疑,弄不好劉榮生的案子也是他幹的。”
“你有證據嗎?這可不能胡說啊。”
“本來我是沒想到,但是姓方的一句話,讓我不得不把兩個案子往他身上扯,你不覺得那小子藏了很多事,他特别不想讓我們知道?”
“确實,大概,可能吧。”張貴華猶豫不決,腦中浮起沈麒蒼白的臉,那種神秘的……叵測的……接近于變态的……特殊氣質。
“姓方對朋友說的那句話,完全是一種直覺,隻是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可是,證據呢?作案動機呢?我們破案不能隻靠直覺吧。”張貴華還在努力把腦中的變态形象甩出去。
“當然,但是我們得先确定方向,再努力證明,才不會走錯路。”張雲傑躊蹰滿志地分析,“首先,姓沈的莫名其妙出現在那個盜洞裡,就很奇怪,畢竟當時考古隊還沒入場,别人都在路上,他為什麼要提前混進村?就算在考古隊内部,私自下坑也是犯反操作規定的行為吧?何況劉榮生就是死在那個盜坑旁邊,這兩者有沒有關系呢?”
“不錯。”
“還記得季保輝手裡的金耳環吧,是姓沈的交給他的,說明在無名女屍出現之前,他就和死者有交集,讓季保輝拿着金耳環到處問,可能就是在尋找死者。”
“對哦。”張貴華醍醐灌頂一般,眼睛亮了起來。
“然後,無名女屍案發,他卻無法證明自己的不在場證據,有沒有可能,死者和那個紅薯坑有很大的聯系,假設紅薯坑就是死者的私窖,那天晚上他獨自守着紅薯坑的時候,遇到了死者,兩人發生了争執,一個女人哪有可能會是男人的對手,于是他控制住死者,最後又殺人滅口?”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隻是為了獨吞三件青銅器,不至于殺人吧。”
“也許不光是為了獨吞那幾件文物呢?”張雲傑邊想邊說,“你知道這些盜墓份子都是狡兔三窟,喜歡把贓物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方當作私窖,姓沈的不會不懂這行的規矩,可能他就是想逼出其他的私窖地點,結果在逼問的過程中把人弄死了,死者屍體殘缺,不但容貌被毀,十個手指頭也被剁掉了,不光是兇手為了阻止警方查到死者的身份,也有可能是死者曾經被私刑逼供。”
“完全合理。”張貴華不由對這個同事肅然起敬,之前他總覺得對方油腔滑調,工作态度也不夠嚴謹,想不到思維方式居然如此敏捷。
“你同意我的看法就好。”
“我還有一個疑問,如果他是為了尋找私窖殺了死者,殺人後為什麼不帶着文物逃走,反而還繼續守在紅薯坑旁,甚至等到姓方的找到自己,這點也不合理啊?”
張雲傑果然被問住了,他面色凝重地想了又想,不停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拍着腦袋說:“确實,這個問題我還沒考慮到。”
此時張貴華也已經加入踴躍思索的行列,搜腸刮肚地說:“有沒有還有一種可能,姓沈的就是在等姓方的回來找自己,為了堵他的嘴!你看姓方的這麼信任他,始終在幫他脫罪,他卻完全不領情,隻要姓方的一開口說話他就暴跳如雷。要是他殺人後直接帶着青銅器逃逸,姓方找不到他,一定會把‘紅薯坑’的事說出來,這不直接當了我們的證人?”
“不錯!”張雲傑一拍大腿,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大聲說,“你說得很對!我看他就在守株待免,專等姓方的找回來,他……他是想找機會殺人滅口,免得姓方的把他和‘紅薯坑’的事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