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考古隊這次帶來的人不少,除了他們,還有繪圖員賈媚麗、資料員蔣小雅、勘探工墩子。
墩子姓田名墩,三十歲剛過,已經隊裡的元老級人物,工作認真仔細,辦事踏實勤勉,在隊裡屬于基石性存在,屬他幹活最多,存在感卻最少。
此刻他正扛着把椅子往外搬,昨天賈媚麗抱怨說椅子背不舒服,他聽進去了,準備到廢品庫去換一張。
一出辦公室,便見個梳着馬尾辮瓜子臉的女孩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個濃眉大眼的高個子青年,身材修長挺拔,往門口一站倒像是個廣告模特。
“方老師,您進來呀,千萬别客氣。”馬尾辮女孩一個勁地熱情招呼他,看得出極其重視,被稱作方老師的青年臉上卻有種無所謂的懶散,嘴裡“嗯”了一聲,人還站在門口處,目光已經先把屋裡掃了一遍。
屋裡的何子恒和賈媚麗不約而同地回之以注視,憑良心說,這人長得很帥,頗擔得起英俊兩個字,不過,眉宇間有種肆無忌憚的野性,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張氣息。
賈媚麗眼珠子一轉,發話了:“小雅,這人是誰呀?”
蔣小雅比何子恒早報到半年,主要負責隊裡文書類工作,看起來特别文靜,不過人絕不可以貌相,外表柔弱膽子卻不小,畢竟敢往隊裡帶陌生人的,她算是頭一個。
“這位是方老師,咱們市昆蟲學實驗室的博士,想不到也在石鄉村采集昆蟲标本,剛才在街上碰上了,我就請他過來坐坐。”蔣小雅介紹說,口氣即尊敬又驕傲,還藏着一絲熟人才能體會到的羞澀。
賈媚麗總算回過味兒,嬉皮笑臉道:“原來他是你的……朋友呀。”
要知道考古隊的工作雖然聽起來很稀罕,甚至有些高冷,可是工作時間極不穩定,常常背着行李一跑出去就是幾個月,而且上班等同于上墳,田野考古的地點通常都設在荒郊野嶺之地,方圓十裡之内人獸絕迹。而受到這種殘酷的環境影響,隊裡自上而下,除了郭玮在進隊前就訂了婚,娶了老婆,僥幸逃過此劫,其他人都無可奈何地保持着形影相吊的單身狗狀态,戀愛結婚成了隊員人生道路上的最大難題。
瞧不出蔣小雅年紀最輕,竟然第一個邁出了關鍵性的步伐,一念至此,賈媚麗立刻表現出理解理解,臉上笑得像朵生刺的玫瑰花,對着方舯揚聲說:“方老師快進來坐坐呀。”
方舯說:“打擾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麒才擡起頭,驚訝地發現來人就是昨天共處一室的獄友,三個多小時前才分的手,居然還一路跟來了。他咬了咬牙,為了避免應酬,索性把頭一低,從兜裡掏出件東西研究起來。
其實方舯早就看到他了,泥人剝了髒殼,幹淨順眼了不少,簡直判若兩人。
蔣小雅已經殷勤地搭了把椅子過來,這間辦公室是村裡臨時騰出來的舊倉庫,椅子上都積滿灰,她便找了塊抹布“啪啪”地拍掉灰塵,對着方舯的方向一遞,“方老師,您别嫌髒,坐一會。”
方舯又掃了沈麒一眼,說:“不必了。我不喜歡坐着。”
蔣小雅笑起來:“一定是職業習慣的緣故,我知道您喜動不喜靜。”
既然方舯不肯坐,蔣小雅便陪着他在辦公室裡溜達,指着窗前的一隻玻璃盆道:“其實我們也都是熱愛動物的人,喏,這就我同事新養的烏龜。”
方舯看了一眼:“日石雜花龜。”
蔣小雅一時沒反應過來,說:“啊?什麼日式美式的?”
方舯解釋說:“它有日本石龜的血統,不過你養錯了,這種雜種龜得放在水裡養,水必須蓋過龜背,而且一定要曬夠太陽,否則會得皮膚病。”
蔣小雅完全沒有被“雜種”兩個字以及他不屑的口氣影響到,滿臉崇拜地說:“方老師你一眼就能看出品種,還能糾正問題,真是太厲害了。”
其他人可就沒她這麼狂熱了,日本雜種烏龜的主人賈媚麗咬着嘴唇開始惡狠狠抛起白眼。
門“咣”地又被人推了一把,進來個五短身材黑皮膚約四十多歲的男人,四下一打量,問:“這個隊的負責人是誰呀?”
大家都一愣,賈媚麗最先反應過來,朝辦公室指了一下:“郭隊在裡面。”
來人直接到郭玮的桌前大剌剌地坐下,不慌不忙取下耳朵上挾着的香煙點上,朝着半空先噴了一大口,才說:“郭隊是吧,村長讓我來找你。”
郭玮便從濃雲密霧裡看了他一眼:“你是哪位?”
“我姓王,是村民工隊的隊長,他們都叫我王頭,你也别花力氣記我的名字,反正咱們相處時間不會很長。”口氣十分老辣,想必工作經驗豐富,見多識廣的,完全不把這種小項目放在眼裡。
果然,王頭接着說:“我幹這行也有十幾二十年了,當初禹州瓦店村那塊地就是我找人挖的,那場面才叫一個得勁兒,省長、文物局局長全都到場啦。你也别怪我逞臉,這回你們來得實在不湊巧,莫名其妙死了個人,大夥嫌這洞不吉利,誰都不願意下去,估計一時半會兒拉不到人。”
“你的人大概什麼時候能到齊?”郭玮隻問一句。
王頭頓了一下,看出對方也是個老油子,完全不吃這套,自己倒有點沒趣,于是又用力吐了口煙道:“你急啥子呀,那洞又沒啥稀罕,我剛才已經去瞧過了,是個老洞,底下怕是早搬空了,摸不出好東西。”
“你們村支書打電話時可不是這麼說的。”郭玮一字字地反駁,“他說那是個新洞,還說裡面有大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