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美國減刑規定,唐莎在未來10年内仍需接受行為監管,不能違反任何州或聯邦法律,并且要定期出席咨詢面談,他要求律師據此引出唐莎,但一個人想藏起來,總有辦法。一多月後,律師才查到唐莎已出境,三天前抵達廣州。
從獲知唐莎出獄起,他就開始做噩夢。得知唐莎回國後,他夢裡總有一張披頭散發扭曲的臉,槍管黑洞洞地對着人,兩聲毫不遲疑的槍響後,葉之南和秦越仰面倒下。
他沒跟秦峥說過噩夢的内容,但幾次呼喊着“阿南”驚醒,被秦峥聽到過,把索索丢給他:“抱着它睡吧。”
廣州距離雲州不到三千裡,不在大洋彼岸。他更頻繁地做噩夢。秦峥為此每天都來他家住,就睡隔壁房間,人被夢魇住了很受罪,最好有人第一時間搖醒。
秦峥強迫他休假,他覺得必須盡快恢複精神狀态,照辦了,并且每周去秦峥曾經的心理醫生處報到兩次。秦峥不讓人安排去外地出差的行程,忙到再晚都會回他家,就跟當年看顧痛失愛侶的秦杉一樣。
有個工作日,他訂的《薔薇在微笑》裝裱完成,他去天空藝術空間拿,葉之南迎面走來。他點個頭繼續走,葉之南喊他:“烨辰。”
他五内俱動。破冰後,葉之南對他的稱呼是唐總,跟别人對他一樣,從沒喊過他的名字。
目光相對,葉之南溫言說:“你别憂心,我會等她來。你先休息一段時間,這邊的工作都先放下,别被她影響到自己的生活。”
他隻說得出一個“嗯”字,依言全面停工,待在家裡讓阿姨教他做飯。阿姨的女兒懷孕了,明年得辭工回鄉幫女兒帶孩子,他想把秦峥愛吃的菜都學會。
簡單的西式早餐都能讓秦峥膜拜他,他整個人很膨脹,就從阿姨說有點難度的水煮魚做起。
他心想事成,再次收獲了秦峥那一汪深泉般的目光。秦峥掃光一整碗,問:“兩顆辣椒就能把你弄死,怎麼做出來的?有阿姨做的七分像了。”
他讓秦峥進廚房看他的寶貝,從廚房秤到量杯一應俱全,還抓起一把五顔六色帶刻度的小勺子,晃給秦峥看,0.5克到10克都有,絕對精确,能把中式菜譜裡那些“少許”和“适量”等詞具化。
他喜滋滋地盤算,等他掌握了川菜技能,就進軍廣東菜。第一步就把“炆、焗、啫”這種他常見但不求甚解的詞搞懂,煲湯也學起來,秦峥就不用在外吃了,訂位經常排不到當天,煩。
秦峥支起長腿,靠着牆看他說得頭頭是道,一雙眼睛很明亮,但隻是深深看着他,不說話,也沒表情,他急忙承諾:“我就業餘學,不會占用工作時間。”
索索喝完水,撲上秦峥,秦峥逗了幾下,擡頭笑道:“做飯這麼有天賦,經常給人做早餐嗎?”
他剛做了個啊的口型,秦峥吹聲口哨,拉着狗繩飛一般跑出去了,挺雀躍的背影。他快步跟上,心想這人太好哄了,讓他吃美了就行,不過今天水煮魚隻是開胃小菜。
草坪上,秦峥和索索玩着握手立正的小遊戲,他抛出籃球,發出指令:“投籃。”
索索已是成年獵犬體型了,威風凜凜很精幹,閃電般躍起,抱住球,往天空投,他接住,往更高處投,索索高高竄起,伸爪壓住球,打落了它。
他轉頭看秦峥,如願看到秦峥目瞪口呆,他得意非凡:“沒等到你讓索索露兩手,那就換我來。”
秦峥隻知道索索會些基本技能,打籃球是保密項目,就為這一刻能給秦峥驚喜。
秦峥撲向索索,對它又抱又親:“你連蓋帽都會!你可以啊,都敢夥同别人隐藏實力了,你不是我的嗎!”
他自得地抱着雙臂,秦峥仰頭,跟他笑臉相望:“索索還會什麼!”
秦峥被他拖累,這陣子睡眠很差,他很過意不去,總算又能看到這燦爛的笑容,他的心情好得要命,故意苦着臉說:“一分球勉強也可以,前提是抱起來。搶籃闆實在教不會,我個子高點,以後還是我陪你打吧。”
秦峥摟着索索問:“你出差的時候呢?”
他說:“你把我跟你排到一起出差呗,好久沒跟你出差了。”
秦峥說:“我是問你在天空那邊,不搞園藝了嗎?”
他笑道:“不用每次都去吧,他們對流程摸得很熟了。”
秦峥就笑了,用額頭頂着索索的頭,跟它親熱了一會兒,再按他的方法,和索索玩起了籃球。他回屋拿可樂,不時回頭看,走過内心喧鬧的前半生,或許就為了坐此庭院,享受甯靜歡欣吧。
秦峥玩累了坐到他身邊,接過他遞上的冰可樂喝了幾大口,舒舒服服地伸長了腿,突然問:“畢加索有幅畫,叫《拿煙鬥的男孩》,你知道嗎?”
他樂了:“你認識的我,是個資深藏家,你說呢?”
秦峥說那年獨遊西班牙時,看了一個畢加索作品展,宣傳冊上就有那幅畫,但注明是私人珍藏,不在展出之列,實為憾事。他有同感,那樣精美絕倫的作品卻無緣親眼一見,是全人類共同的損失,他想過,将來他老得兩眼昏花,就把藏品捐去博物館,讓更多人看到。
秦峥點頭,思忖道:“你年輕的時候,就長那樣吧?”
畫中人清秀陰郁,還帶有幾分桀骜感,是個美少年。他大樂,嘴上卻不饒:“你是說我現在很老嗎?”
秦峥不在意地答:“我都老了。”
他扭臉看秦峥,集團子公司拿到國家頒發的一個科學技術獎,秦峥下午出席了儀式,穿得很正式,是他置辦的。秦峥總笑他精于穿衣打扮,從前年起,就讓他包辦行頭了。
這身西裝很考究,别人穿來是驕矜,秦峥眉眼英氣,身型挺拔,還總有些不按常例出牌的率性,穿上它自有一種灑脫感,像他從小看熟的在南方濕熱夏日生長的植物,雨後瘋長得很恣意,張牙舞爪的熱情,他由衷道:“老的是我,你風華正茂,真是好靓仔。”
最後這句他說的是廣東話,但很好懂,秦峥看着他笑,悠悠說:“等下次在我哥家見到禍水,我問問他,能不能想辦法把那幅畫弄到手。”
他絕倒,親了索索好幾下。索索沒白吃苦,它會打籃球,極大地取悅到秦峥了,竟然異想天開想買下《拿煙鬥的男孩》,它上一次出現在拍賣場,成交價是1.04億美金。不過,很難拿到,不光是價格問題,還因它背後隐藏着一個讓人動容的故事。
20世紀,《拿煙鬥的男孩》被德國一位猶太富商收藏,他的獨子和世交的女兒青梅竹馬,每當女孩對男孩有小小的請求時,都會寫在小紙條上,貼在男孩最鐘愛的這幅畫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