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沿河白家祖上是漕幫,靠着毛驢販運官鹽私鹽。運過來的鹽卸掉之後,他們一般會殺掉幾頭驢給弟兄們加菜,這樣,等他們不做販鹽的買賣之後就開始在冉莊沿河的地方開飯鋪,賣驢肉。
郭大娘帶人進來的時候發現趙毓這邊早就等在一旁。
趙毓本人,他閨女,還有昨天見到的那個俊的紮眼的年輕男人,今天倒是穿着樸素多了。隻是,他坐在這裡,讓人感覺熱氣騰騰的驢肉鍋也像是臘月上凍的冰棱子。
郭大娘身後帶進來兩個女子。
一共六個人,八仙桌坐好。
郭大娘說這家姓洪,在沿街有鋪面,開着飯鋪,生藥鋪,還有胭脂水粉鋪的買賣,價格公道,童叟無欺。雖然冉莊本地就駐着大皇商崔家,大盤生意洪家他們搶不了,可是小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他們占了不少份額。
趙毓特别熱情,他主動給對方斟茶倒水,随後,面對其中一個女子問道,“不知道您平時都有什麼消遣?”
“也沒有什麼消遣。”
搭話的女子模樣好看,白淨白淨的臉,眉有些細,說話的時候眼睛微微垂着,像是有些害羞,雖然看起來年紀并不是十幾歲的樣子,可是趙毓也不年輕了,續弦本來也不想着找小姑娘。
趙毓又問,“您屬什麼的?”
“屬兔。”
“哦,比我小兩歲。”趙毓眼睛轉了轉,“那您家裡還有什麼人?”
那女子端起來趙毓給斟的茶水,“我們當家的,還有一個閨女。”
“……”趙毓連忙笑着說,“妹妹,您要是還有相公就這麼出來相親,不太好吧。雖然我看您挺順眼,也願意,哦,那個啥,可是這個,……”
那名女子把茶水放下,說,“我本來也不是來相親的,我為了我姑娘來相看你的。”
說完,她臉微微扭向一旁。
那邊坐着一個小姑娘,看着也就比趙格非大個一兩歲,穿着青綠色的襖裙,外面還披着一件青綠色的小棉馬甲,跟一根青蘿蔔一樣。
趙毓的縫隙眼,竟然好似從來一點沒看着這裡還有個大活人!
他看了一眼那姑娘,發現這個姑娘雖然沒有長開,但是模樣不錯,比她娘看着更白淨一些,一直垂着眼睑,感覺眼神好像不太好,眼睛珠子有些淡。
他側眼看了看文湛,後者對他微微颔首。
……
回家的時候,趙格非啃着已經焖爛的兔肉還在感歎,——“相親相到姑娘沒相中,倒相中了丈母娘。親爹,您拒絕女人的借口真是愈發的出神入化了。”
‘六叔’很忙,不能在冉莊久住,一過十五,他就騎馬回雍京了。
原本想着這樁婚事就黃了,誰知道那位被趙毓相中的姑娘媽好像還真相中了趙毓。雖然做法不明顯,可是過了正月之後,那位洪家的讓丫鬟給趙格非送了幾次吃食,還有一盒子胭脂水粉。
過了三月三,日子一天好過一天。
院子中的柳條抽了枝,不遠處的桃樹也顯出了粉紅色的花苞。
那個洪夫人又讓人給趙格非送來了一桶熬煮的甜湯。
趙格非從門口接過來,雙手端着,回身看見趙毓正端着一個永嘉紫砂壺滿院子溜達,他看見這碗湯,直接從趙格非頭上摘下來一根銀簪子在湯桶中攪了攪,銀簪子沒有變色,他卻說,“人這一輩子總是見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一些不幹不淨的東西。倒了吧。”
他把簪子又給趙格非戴了回去,“閨女,一會兒出城騎馬去?”
“不去,要看書。”
從正月聽到趙毓用貌似純正的古楚語讀《楚辭》之後,趙格非看書看的愈加勤奮。
她原來一直覺得自己親爹是文盲,結果發現一個人其實很難真正了解另外一個人。即使是把她撫養(雖然有一多半的時間她住在外祖家)長大的親爹,她也不是完全了解,這讓她有些沮喪同時欣慰。——至少不是朝夕相對的親爹,對方有些秘密還是可以容忍的,不然她會感覺自己更白癡。
趙格非回屋之後,趙毓歪歪了脖子,拿着茶壺繼續喝水。
忽然,院外有聲音。
“您是羅大獅羅先生吧。我聽姐夫提到過您,說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原本以為您應該已經是白發蒼蒼,沒想到您如此年輕!”
趙毓這個小破院子和另外一家人比鄰而居。
那家主人姓羅,名叫羅大獅,是位老先生,開館授徒,他身上還帶着功名。雖然羅老先生的院子小,可是人家可以正式的面南背北,而趙毓這等草民的屋子就得必須斜着,門口也是拐進來的。
羅大獅喜歡大清早在院子門口打太極拳。
他練了一圈,正沖着蒼天吞吐雲霧,高聲嚎叫,以吸收天地精|氣的時候,院外人嘶馬叫,來了一隊人馬。
一個穿着花紅柳綠的少年下馬,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問候。
羅大獅雖然還是認不出眼前人,但是面對這樣一張笑臉,說話又這樣奉承的華服少年,實在是不把嘴角咧到耳朵邊上都不成啊!
“我是羅大獅,您是,……”
“在下姓尹,名徵,是故趙夫人的親弟。”
羅大獅這才恍然大悟,“趙先生的内弟!失敬,失敬。”
“羅先生,我姐夫在家嗎?”
“在,在!”羅大獅笑的好像蜂蜜豆腐腦一樣,“尹公子,您跟着我,我為您帶路。”
羅大獅與尹徵一前一後走進來。
趙毓看着他們說說笑笑,好像是上輩子失散的兄弟。
羅老先生離開的時候,尹徵還很周到的送他到小院門邊。這面一邊說着羅先生慢走,那面一邊讓他不要出來送了,此時,這二人才依依惜别,活像演了一出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十八相送。
尹家有兩個小厮跟着尹桂寶兒走進來,此時垂首站立,手中平舉着兩個長木盒,一人一個。
趙毓相當意外,“桂寶兒,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嶽母大人不是死也不讓你出雲中的嗎?”
“緊要事,不止一件。”尹徵湊到趙毓耳朵邊上,“姐夫,這些事我隻能跟你說,跟你一個人說。”
“成。”
趙毓揪着尹徵的袖子回屋,一到門口,陡然站住。
不成!
屋子,裡面,有人。
“姐夫!你要停也說一下,走得這麼急,停的這麼急,撞到我鼻子了!”
趙毓低聲哄着他,“你先到那邊的屋子等我一下。”
尹桂寶兒,“神神秘秘的,為什麼你屋不能進?姐夫,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屋子裡面有嬌娘?我明白,我姐走了這麼多年,你早該續弦了,這麼多年你還單着就是因為花骨朵。姐夫,你要是怕娶了後媽對花骨朵不好,把閨女送到尹家,有我娘在,有我奶奶在,沒人敢欺負咱的花骨朵!”
吱呀,一聲。
趙毓房屋的門從裡面被推開。
文湛就站在門邊,沒有向外邁腿。
大清早陽光泛着青,青白耀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皇帝那一對如同鴉翅一般的眉格外的黑。
“男,……,男人?”尹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趙毓,“姐夫,這個,……,難不成,你要給花骨朵娶個後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