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輝沒理江雲喬的氣急敗壞,徑直出了巷子。江雲喬在他這兒,鬧不起來,他也不擔心。至于躺屋裡頭的梁興,江雲喬在,他跑不了。
走過巷子,一路往江口行去。
江風陣陣,夜深人靜,沒什麼人在江邊行走。張遠輝沿着江邊慢慢走着,融入叢叢樹影裡,偶爾有黃包車的車轱辘聲響起。
“把這帶進去給他。”張遠輝捏着一角信封,等了好一會兒,樹影裡有人接了過去。
等人接了信封,他便就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老大。”陰影中的人喊了一句。
張遠輝腳下一頓,他停在原地,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
冷風拂過,樹影搖晃,人影隐隐綽綽。
“老大,你也勸勸他,和老爺子服個軟。”暗影裡傳出來的聲音略低。
張遠輝嗤笑:“第一,我脫離江家了,别喊我老大。第二,我要會服軟,又怎麼會走?”
他側目看了一眼藏匿着身影的人,眼中的神色晦暗:“柳二,做人還是要有底線的。”
丢下這麼一句話,張遠輝大步流星,自江風中迅速離去。
柳二爺從樹影裡慢慢踱步出來,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捏着信封的手指略用力。
“二哥,要把消息遞進去嗎?”四爺摸了摸腦袋,握着槍,從橋頭走了過來。
柳二爺深吸了一口氣,拆看手中的信封,很快便就将信封一點點撕碎,俄而散入江水中。他看着張遠輝漸行漸遠的背影,似笑非笑地低語:“沒聽着老大說,做人還是要有底線的。”
随即,轉身背江而行。
陳四爺朝着張遠輝的方向看了一眼,嘟囔自語:“最煩你們聰明人打啞謎了。”
但他也不多問,緊着步伐追上了柳二爺。
江家宅院裡很安靜,柳二爺回來的時候,宅子裡除了守夜的仆人,便就是都睡下了。他看了一眼陳四爺,就往偏院的閣樓走去。
“二爺。”偏院的院門外有人伸手攔住柳二爺,“老爺說了,誰也不能進去。”
“四爺。”柳二爺随口喊了一聲。
陳四爺沉默地上前一步,守門的那人來不及反應,隻覺得頸部一痛,整個人就癱軟在地。
“行了,半個時辰醒不來的。”他擡眼對上柳二爺的眸子,笑着拍了拍手。
柳二爺點頭,面上神情一肅,撩了衣角,往裡走去。
今夜裡,也算是恩怨兩消。
也不知道這風流倜傥的顧三爺,現下是不是深陷溫柔鄉裡,與美人纏綿悱恻?信上的消息,明日一早定然是要掀起軒然大波,他心裡裝着事,臉色不是很好看。
柳二爺走到閣樓的時候,稍稍轉了下手腕。院中清冷,看不到什麼人。
“屋子裡燈都熄了,二哥,你說三哥是不是睡下了?咱們......”
“睡下了,也得喊醒。”柳二爺打斷陳四爺的話,他伸手敲門。
手起,門開。
柳二爺看着拉開半扇門的顧屹安,眼中顯露出一抹驚詫,但很快便就斂了心神,幹脆利落地邁步進去。
陳四爺正要跟進去,卻就見顧屹安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陳四爺邁出去的腳步頓時就收了回去,臉上咧開一抹笑:“三哥。”
“四爺,屋子裡地方小,就勞煩你在這門口等上片刻了。”他說得輕描淡寫。
陳四爺卻是不敢逾矩,真就如此聽話地在門外候着了。
此時屋子裡,裡間的簾子拉得嚴嚴實實的,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飄蕩着。柳二爺瞥了一眼那道簾子,沒敢多看一眼,随意地坐到椅子上。
顧屹安虛掩着腹部,坐了下來,拎着茶壺倒了半杯茶水,推至柳二爺的面前,低聲道:“剛泡的茶,不過,不是什麼好茶,二哥見諒。”
柳二爺端起杯子,杯中茶香很淡,确實不是什麼好茶:“三爺可真是心寬。”
“二哥也看到了,我如今這模樣,不心寬又能如何?”顧屹安輕咳一聲。
柳二爺低眸看着茶杯,輕輕地摩挲着杯沿:“騰運航道上出了船難。”
顧屹安一怔,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他笑了笑,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杯子堪堪端起,柳二爺仿佛是想到了什麼不虞之事,陡然揮手将顧屹安手中的茶杯打落,一把拽起顧屹安的衣領,一道悶哼聲自顧屹安口中傳出。
“三爺真是好算計。”柳二爺逼近顧屹安,咬牙道,“難怪如此心寬。隻是損了我的一船生意,三爺該如何賠?”
顧屹安面上神情蒼白,屋子裡的燭火昏暗,他唇邊的笑意未消,隻是擡了擡手:“看來今夜二哥,是要來出氣的?”
“總是要清算一番的。”
柳二爺猛然一把将人摔回椅子上,椅子随之重重後移,在地上劃拉開一陣刺耳的聲響。
床榻上睡得迷糊的甯楚檀被這刺耳的聲音驚醒,她昏昏沉沉地撐起身子,伸手一摸床邊,身邊是空蕩蕩的:“三爺......”
沉悶的鈍擊聲伴随着瓷杯落地的聲音傳來,将她徹底驚醒過來。
甯楚檀一把掀開床幔,裡室的厚重簾子被放了下來,遮掩住她的視線,她隻看到隔着簾子之後,有隐隐綽綽的燭火,以及自燭火之間閃過的人影。
人?
不,外頭不僅僅是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