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有什麼好學的?”
“你不世故,也不麻木。”
“因為我傻?”
“哈哈,這是一種福氣。”
“傻人有傻福?”
“可以這麼說。”
“那麼……你害怕麻木嗎?”
穆際平想了想,點頭:“害怕。”
“你會變得麻木嗎?”
“我盡量不。”
“我相信你不會。”
“為什麼?”
“就是相信。沒有為什麼。”
半晌。
“羅雪,你很厲害。”
“這哪裡厲害?”
“你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會讓人相信,現在的遺憾和失望,一定會在未來以另外一種方式回歸。”
……
羅雪一直記得穆際平的這句話。
在無數被人否定和自我否定的夜晚,羅雪都會想起穆際平的這句話。
不管她真的有沒有,她都相信他說的話。
平靜卻堅定,給人無限向上的力量。
可遺憾的是,從那以後,羅雪再也沒見過穆際平。
直到昨天。
-
王奕江從沙發上醒來,時間指向下午兩點。
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一點生氣。
手機鈴聲響起,是王奕琪。
“哥,你去了嗎?”王奕琪在電話裡問。
“還沒有,”王奕江坐起身,喝了一口茶幾上殘留的冰涼的水,“等下去。”
“我和你一塊兒去吧。”王奕琪說,“我也好久沒看爸爸了。”
“你去做什麼?你不是才去嗎?”王奕江皺眉。
“我想去看他。”
“你不去。”王奕江直接說。
“我已經等在你家樓下了。”
王奕江惱火地走到窗邊,猛然拉開窗簾,果然看見王奕琪的車停在小區路旁。
“怎麼不上來?”王奕江看着樓下那輛紅色的保時捷。
“我怕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
“上次我來你家,有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在你家。”
“哪次?”王奕江啞然。
“我開玩笑的,哥,快下來。”王奕琪似真似假地笑道,“昨天你喝酒了,我開車。”
-
療養院在郊外一處青山綠水的地方。
王建軍的房間是一套寬大的套房。他躺在寬敞明亮的卧室,床邊是一系列的機器,一位24小時服務的護工守在室内。卧室對面是270度寬幅的南向陽台,窗外生機盎然。
王奕江忘了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三個月,還是半年前?不記得了。他不喜歡來這裡,更不喜歡見到這個人。可見到他的時候,他又覺得床上那個人很可憐。曾經說一不二叱咤風雲的人物,如今虛弱地躺在床上,毫無知覺,任憑擺弄,我為魚肉人為刀俎。
王建軍很瘦,飽滿的臉頰塌陷了下去,鼻孔裡插着吸氧的導管,鼻孔間插着流食的導管。每天都有專人護理,可他發達的肌肉還是不可避免地退化,露在外面的右手瘦如幹枝。
有錢又有何用?王奕江忽然想,這樣無意識地躺着,是一種對生命的浪費和侮辱。
與王奕江的冷酷不同,王奕琪總是多愁善感。她每次見到王建軍這個樣子,都會在床邊流幾滴淚。這也是王奕江不願意和她一起來的原因,他不想看到她流淚,更不想看到她因為王建軍淚流。
王奕江走到陽台外邊抽煙,忽然聽見室内王奕琪喊道:“醫生!護士!我爸爸在睜眼睛!他要醒過來了!”
安靜的房間潮水一般湧進了好些人。王建軍隔着窗戶玻璃,看見一群人手忙腳亂,王建軍虛弱地睜開了眼睛。
“爸爸!”王奕琪将他的手貼到自己臉頰邊。
王建軍置若罔聞。
“爸爸!爸爸!”王奕琪又叫了兩聲,王建軍的眼珠子才轉了過去,隔了兩秒,好像認出了王奕琪。
“是我啊,爸爸,琪琪!”王奕琪喜極而泣,“我是琪琪啊!”
王建軍的手指動了動,眼裡擠出一滴淚。
然後又閉上了,重新陷入昏迷。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然後醫生和護士潮水一般退去。
等到房間裡徹底安靜了,王奕江才推開陽台門,走進室内。
王奕琪仍梨花帶雨。
“爸爸剛才醒了,你怎麼不進來看他?”她責問道。
“我不想看到他,想必他也不想看到我。”王奕江答。
“哥,爸爸已經這樣了,你還能見他幾次?”
王奕江道:“他未必想看到我們在一起。”
王奕琪語塞,繼而将頭偏向一邊,說:“也對,下次我應該把他帶來。”
“誰允許你帶外人來的?”王奕江立刻說。
“哥,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嗎?爸爸如果真的有一天醒過來……”
王奕江感到一陣胸悶,開了門走出去:“我在外面等你。”
一陣風過,王建軍的小拇指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