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似是已經習慣父母的惡言惡語,淡淡一句我這就去,低頭捏着毛巾往廁所快步跑去。
葉卓好像從她矮小瘦瘠的背影看到充滿毅然的決心。
她難受,但最多的是為自己無可奈何的無能而憤怒。
李瑞衡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小心詢問:“你還好嗎?”
葉卓翹翹嘴角,“我沒事。”
“該死的是他們。”
這個“他們”取代那對夫妻,以及并不無辜的兒子。
葉卓和李瑞衡站在廁所門口,葉卓控制不住不去看小女孩,小小的人兒挽起袖子,擠幹那塊又厚又髒的毛巾,她應該做熟了這些事情,沒有一絲怨言。
更大的可能,反抗的背後是挨打。
李瑞衡眼皮一跳,他不清楚葉卓有沒有發現,似乎有一道青痕藏匿在女孩手腕往上,手指不少結痂。那本是一雙滑嫩小巧的手。
葉卓本來什麼都不想管的,是小姑娘的一個舉動,讓她改變主意。
水池旁邊的垃圾桶外散落兩團廢紙,都在等清潔阿姨把它們撿起來,女孩正在搓毛巾,看到後利落地蹲下去拾起。
葉卓靈光一閃,忽然着急地問李瑞衡:“你帶紙筆了嗎?”
李瑞衡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取下肩膀的書包,從中拿出放在她手上。“别急。”
葉卓吸吸鼻子,胡亂撕下白紙一角,在上面扭扭歪歪寫了幾句話。
李瑞衡發現她手抖得厲害。
然後她點開與明随莊的wx聊天框,發送語音:“我拿了你錢包裡兩百塊錢。”
緊接着,葉卓找到明随莊書包裡的夾層,從裡面掏出兩張紅票子,折成很小的一個菱形,白紙包裹住,讓人看不見裡面一角紅色。
她若無其事地走進水池邊,第一次做這種事免不得緊張,強顔歡笑對着廁所外的李瑞衡喊:“小李,我們等會去哪兒啊?”
沒跟上節奏的李瑞衡一臉茫然,在對上她略帶苦澀的眸子後,磕絆回答:“看熊貓吧。”
葉卓伸出左腳,呈現一個及其怪異的姿勢,李瑞衡不理解她想幹嘛。
這時,周郁戈上完廁所出來洗手,“咦?卓卓你也要上廁所嗎?”
“不是啊,我就來看看你們好了沒。”葉卓應付周郁戈說話,餘光瞥見小女孩洗完毛巾即将走掉,深知這是最後一個機會,一咬牙,“我鞋帶掉了。”
順勢蹲下來,女孩沒注意到她的動作,靠近時躲了一下,在她經過葉卓面前時,夾在兩隻手指中間的那片白紙被葉卓塞進她褲子口袋。
保佑不要被她父母發現,葉卓在心中祈禱。
周郁戈也發現不對勁了,沒做聲,等女孩離開拐角好久才對上葉卓的視線,問她怎麼回事。
葉卓深呼出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洗過手後拿起自己的手機向明随莊轉賬。
做完這些,她才有空向周郁戈解釋。
“是個懂事的小姑娘……”
也許兩百塊錢不算什麼,但很多時候,一絲微薄之力也能救人于苦海。
終于等到另外三人上完廁所,他們再次經過那片長椅,隻見小姑娘抱着看起來比她塊頭還要大的弟弟喂奶,她眼裡沒有光,機械地拍哄着弟弟。當葉卓一行人說話發出聲音,她條件反射地擡頭,那種眼神是充滿希翼的。
葉卓跟她對視良久,微笑着……
李瑞衡在接下來的觀覽中興緻一直不高,始終喉嚨發澀,直到返程坐上大巴,他才問出心底一下午的郁結,“你在紙上寫什麼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不知是不是葉卓的錯覺,對方眼眶凝了層水霧。
也沒什麼不可以說的,葉卓潦草地寫了兩句話:
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一定要努力讀書。
她想若幹年後,女孩能夠有一次為自己來動物園。
李瑞衡點頭,問了一句逾越的話:“那你怎麼不多給點錢,或者問我…… ”
葉卓臉上沒有笑意,打斷:“我不是慈善家。”
一句話堵住李瑞衡所有。
全世界不止一位如此遭遇的女孩子,她的善良能覆蓋全球嗎?
更何況,她不覺得小孩能藏住那麼多錢,如果被發現,等待她的痛苦不是任何人能感同身受的。
“人生的路要自己走。”葉卓說完這句話,閉眼假寐。
願她們好好讀書,脫離原生家庭,飛得更高更遠。無論是破繭成蝶,還是涅槃重生,都是對自己的磨煉。
……
晚上回到酒店,葉卓又跟明随莊解釋了番那兩百塊錢的事情,對方聽完全過程,嘴裡忍不住爆粗口:“她爸媽怎麼這樣啊,兒子是寶女兒是草?可惡,真想抽死他們!”
作為幸福家庭出生的明随莊完全不理解這個年代為什麼會重男輕女成這樣,别說她,正常人都不理解。
她聽得心疼,“葉子,你怎麼沒多給幾張錢啊?”
葉卓摸摸她的頭,耐心說:“萬一被她的父母發現這些來路不明的錢怎麼辦?看樣子那個妹妹年齡還小,給她越多的錢隻會平白無故增添負擔。”
明随莊聽完還是覺得可憐,抱着葉卓嘴巴撅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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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天明随莊如願以償來到冰雪世界,堆上心心念念的大雪人……這些都屬于自由活動。
他們幾乎玩遍整個斯缇安,在不少地方留下足迹。
為期一周的研學旅行終究會到達尾聲。
坐上回程的火車,衆人還雲裡霧裡,似是不敢相信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别離後,不知什麼時候能再來一次這座城市,說舍不得肯定是有的。
剛開始幾個小時,很多人還趴在火車的窗戶口看風景,熟悉的山峰、柳絮般的飄雪,隔着厚玻璃都覺得如詩如畫的場景。
葉卓本來想帶一杯斯缇安的雪回家,這個計劃還沒完全實施,遂放棄,因為明随莊說太傻了,又不是再也來不了了,她們的人生還長,往後想去哪就去哪。
她覺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