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甯天真肆意的聲音在燃着暖爐的屋内猶為突兀。
引得劉夫人瞪了自己傻乎乎的女兒一眼,哪有當面揭人家短的?
又是女子容貌之事。
“越州至此路途艱難,人變得黑瘦些也是常事,養養便好了。”劉竹青開口止住自己女兒的話。
接着聲音裡藏着幾分試探,目光灼灼,狀似無意,“我聽老人們說,殺羊的身上都帶着幾分血氣,羊羔聞到都會避之不及,不知道知道見窈是用什麼法子,讓小羊親近那楊屠戶的呢?”
“越州有一種草——引羊芥,曬幹之後無色無味,卻最得小羊的青睐,越州的養羊人都會在草料中混一些這草。”
葉見窈不疾不徐,開口答道,“此草也有清熱解毒之功效,所以我們行醫之人多半都會随身攜帶上些。”
“我當時手上粘着這草沫子,又找借口直接拍在了楊屠戶臉上,所以小羊才會同他如此親密。”
聽到葉見窈會醫術,劉夫人又笑,“想不到見窈姑娘還是個醫者,剛好我這幾日頭風發作的厲害,有勞姑娘幫我看看。”
說着她剛想伸出自己的手腕讓見窈上前把脈,就見葉見窈紋絲不動,聲音溫婉——
“夫人您應該沒有頭風之症,反倒是這幾日時常腹痛腹瀉,有水土不服之嫌。”
劉竹青微微一怔,隻因見窈的話與昨日宮裡來的禦醫所下診斷一般無二。
未曾切脈,隻是粗粗看她一眼,便能得出這般結論——
當真是好醫術。
怕是對上宮裡的太醫院首也不遑多讓。
一旁聽着的裴玉甯也來了興緻,連連追問,“那姐姐你是怎麼寫上紙條的?”
事态緊急又關系到她的清白名聲,她和母親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點頭緒都沒有。
在她就快要被逼得真的一根白绫了結在堂前以證清白的時候。
是芙蓉拿進來紙條上,葉見窈寫的“以羊換人”給了她生的希望。
可是身邊沒有筆墨,又有那麼多雙眼睛圍着盯着,她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一張紙條上寫好字遞給芙蓉的呢?
裴玉甯這話沒有别的意思,葉見窈卻感覺到周圍空氣都沉了幾分。
她知道劉夫人也在因為這張紙條的出現而懷疑她。
畢竟她總不能真的未蔔先知,先把解法寫好。
“其實小民是在楊屠戶嚷嚷着污蔑小姐的時候,手藏在袖子裡寫的。”
她上一輩子在禦前當差,最怕的就是記不住皇帝的吩咐,若有時恰逢聖上煩心,吩咐一個又一個,又多又雜,時不時還要改動。
他們這些人又不能當着聖上的面拿出紙筆坐在桌子上記錄,于是便練就了單手在袖子裡寫小字的本事。
她這一路上都在擺攤看病掙錢,身上有寫診方的紙張和墨條,“小時候實在無聊,便練就了這一本事。”
葉見窈說完,又當着兩人的面演示了一遍。
“說起來還是小姐是個有福之人,那時我一聽他嚷嚷了這許多,腦海中就如有神助的蹦出了“以羊換人”這麼四個字。”
她笑着把自己的功勞全部摘出,“是夫人小姐福澤深厚,有菩薩真人保佑。”
這一點兒也不邀功的樣子讓劉夫人心中多了幾分欣賞,目光也軟了下來。
因着有官府的印信,趙長禮的關系,再加上剛剛那一番試探,劉夫人此時對葉見窈已然信了七八分,胸腔之中也湧上一股遲來的愧疚之意。
畢竟是自己小人之心。
想着對方是玉甯的救命恩人,又是趙長禮的未婚婦,于是開口承諾道——
“你既然救了我們家玉娘一命,便大可放寬心,我這就給你寫一封推舉信,倘若你家趙學子科考不如意……”
如今大齊科舉制和推舉制并行。
裴家世代清流,裴太傅又官居一品,有了她裴家的推舉信,就算是科考失利,也能混個一官半職。
如此,趙長禮的前途便算是萬無一失了,也算是她對葉見窈救女之恩的報答。
誰料話沒說完,就見葉見窈輕輕巧巧地搖頭。
她低頭不好意思地笑着,露出一個小小梨渦。
聲音清淺,說的話卻是切切實實一字一句都落到了劉竹青耳中——
“長禮哥哥寒窗苦讀十幾載,自是有自己的真才實學。”
她笑得天真溫柔,宛若無害的綿羊。
話語的拒絕之意卻讓劉夫人一愣,這世間女子哪個不是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兒的?
這姑娘竟傻到能拒絕自己給趙長禮寫推舉信?
難道她這麼有信心自己的未婚夫一定能夠高中?
随後聽見窈的聲音堅定似有笑意,“夫人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我!”
小姑娘語調溫婉,卻自有一股傲氣,“給我寫一封推舉信,才算是物盡其用。”
話畢,劉夫人一怔,這才注意到葉見窈遞來的文書上寫着的,她來帝都的理由——參加女子恩科。
讓女子同男子一樣參加科考,入朝為官的想法是先女皇在位時提出來的。
女皇在位十五年,鼓勵女子入學,興辦女子庠序,推遲女子成親年紀,組織女子科考,設立九品至一品不同崗位官職……
因而劉夫人這個年紀的女子,無論貧富,大多都是讀過兩年書的。
可是女皇暮年時期,朝野黨派紛争愈烈,“牝雞司晨”之語喧嚣塵上。
直至一群老頑固輔佐新皇繼位,女子科舉之路變得愈發艱難,所定要求也愈發嚴苛。
各縣女子庠序讀書六年,考核前一甲者,方得去各州書院讀書。
各州書院讀書三年,考核前一甲者,方得有來帝都參加女子恩科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