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鄞王元鸷的描述多是畏其殺伐手段,講他如何嗜血殘忍,更甚至是傳出他曾在對敵時啃噬敵人手臂,卻獨獨未說過他生的是一副什麼模樣。
從京城來到鄞州這一路,林未淺想象過,他或許長了一把絡腮胡子,臉上留着長又可怖的疤痕,如此方對得起他鬼面修羅的稱号。然而此時此刻,她與他四目相顧,她的腦子裡卻隻剩下一句話——
他長得……可真好看。
硬挺流暢的臉部輪廓,淩厲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這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好看,讓人心頭一動,卻又本能地覺察到一絲危險氣息。
林未淺十數年都待在那麼一個小院中,這大抵是她第一次見到生得這般好看的人。
她幾乎是看得愣住了,甚至忘記了面前男人的身份,也忘記了害怕。
“看夠了嗎?”
靜默中,元鸷突然沉聲開口。
林未淺受驚回神,這才意識到二人此刻貼得有多近,連忙雙手撐着床面往後一退。
元鸷垂眼看着她動作,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
不知是不是林未淺的錯覺,她隐約覺得面前男人的臉忽然陰沉下來。
“我,我……”
她想說她不是故意盯着他瞧的,她以為他是因為被人這麼盯着才不高興,隻是她實在太緊張了,磕絆着半天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而越是說不出,她便越發覺得面前的人一定更生氣了,就像過去在父親跟前那樣,這個人也會厭惡地斥罵自己吧?
她索性放棄解釋,閉着眼等待罵聲響起,可等了半響仍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她忍不住睜開眼,正好撞進對方盯着自己的視線裡。
“你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不累嗎?”
元鸷語氣不輕不重,聽不出任何情緒。
但很顯然,他沒有要追究她适才的無禮,隻是這下林未淺更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方才到底生沒生氣?
不等她糾結出個所以然,元鸷輕啧了聲:“我好像沒聽說林尚書的女兒是個啞巴。”
林未淺心下一驚,忙搖頭:“我,我沒有,我不是啞巴。”
林未清是京中出了名德才兼備的貴女,怎麼可能是個啞巴,她實在太不謹慎了,大姐姐絕不會像她這般膽怯慌張!
想想大姐姐的模樣,想想她的從容與端莊……
林未淺暗暗提醒自己,逼着自己鎮定下來。
寒露這段時間對她的指導以及王府中嬷嬷重複無數次的規矩在她腦海裡浮現。
很快,她重新端坐好。
“王、王爺。”
她挺直脊背,擡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元鸷盯着她片刻,随後眉頭輕挑,撩起衣擺在她身側坐下。
床面輕輕一動,林未淺下意識想要往邊上挪一些,卻發現自己的衣裙正好被他壓住。
她不敢吱聲,隻好低頭裝作沒發現,僵着身子沉默。
“你叫什麼名字?”
突然,元鸷開口問。
林未淺愣了一愣,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
莫說皇帝親下的婚旨,便是他與長姐合的八字還有婚書上都清楚明白地寫着長姐的名字,他怎會不知?
林未淺不明所以,但還是小聲回道:“妾身名喚未清。”
“未清……”
元鸷低聲念着這兩個字,而後意味不明地說道:“這名字,本王不喜歡。”
林未淺聞言心頭一緊。
他這說的不喜歡,到底是不喜歡名字,還是她這個人?
她抿着唇不說話,小臉也緊緊繃着。
元鸷瞥了她一眼,問:“怎麼不說話?”
林未淺不懂得該怎麼讨好别人,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一些好聽的話,但一瞬間她卻大腦空白,隻能憋出一句:“名字是爹娘定的,我沒辦法改。”
她沒有察覺,自己語氣裡帶着明顯的委屈以及一絲絲的不滿。
元鸷唇角終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勾起,不過開口語氣還是不冷不淡的樣子,道:“意思是若你爹娘許可,你願意改名字?”
林未淺聽得不由着急,她沒忍住轉頭看向元鸷:“這個名字一定要改嗎?”
她假扮着長姐,難不成還得替她将名字改了?
“若我說非要不可,你會改嗎?”
元鸷深深地盯着林未淺的雙眼,這讓她有一種心思被看穿的錯覺,她不敢再與他對視,慌忙垂下眼,隻小聲地問:“……可以不改嗎?”
這是大姐姐的名字,而且若是此事傳到父親耳中,他隻怕會對她更氣,氣她沒用,讓鄞王見了她後連名字都連帶着接受不了。
畢竟在成婚前從沒有人說過鄞王對林未清這個名字有什麼不滿,而現在與過去唯一的區别就是鄞王見過她。
林未淺越想越害怕,生怕鄞王真的會因為名字給京城去信,一想到父親厭惡又生氣的目光,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元鸷看着她腦袋越壓越低,不知想到什麼,神色忽然一變,伸手扣着她的下巴逼她擡起頭來。
林未淺完全沒有防備,濕潤的眼中不由染上幾分驚色,很是不安地看着他。
“你哭什麼?”
男人低沉的聲音中似乎帶着點無奈。
林未淺一僵,下意識否認:“我沒哭。”
話音剛落,元鸷便松開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掌心緩緩貼向她的面頰。
林未淺感覺到他幹燥而又粗粝的指腹在她眼下輕輕摩挲,她愣愣地不敢動,一雙杏眸茫然地望着他。
“還說沒哭。”
元鸷松了手,将他的拇指指腹露給她看:“濕了。”
林未淺看得不真切,也有些氣惱對方為何一定要讓她承認自己在哭。
她側過眼,悶悶地說道:“太黑了,看不見。”
元鸷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他欺身靠近,将指腹貼上她的唇瓣。
林未淺渾身一震,轉過眸如同受驚的小兔般看向他。
元鸷看出她的震驚與不解,眉尾輕揚:“眼淚是鹹的,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嘗嘗。”
說話間,指腹在她柔軟的唇上蹭了蹭。
林未淺騰地一下漲紅了臉,再顧不得其他,一把推開元鸷想要跑開,然而她忘記了自己的裙擺被元鸷壓着,才擡了個屁股,整個人便瞬間被一股力拉了回去,撞進元鸷的懷裡。
元鸷反應極快地接住她,長臂正好圈住了她的腰。
“你跑什麼?”
他一副無奈又好笑的神情望着懷裡的人。
林未淺僵着身子不敢亂動,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難道要說她抵觸他的靠近?可他們畢竟已經成婚了,不管是寒露還是王府嬷嬷,都曾告訴過她大婚當夜新婚夫婦會做些什麼。
隻是她還沒有準備好,光是肢體上的接觸就已經讓她感到不安。
在林家十多年,她習慣一個人,也漸漸地排斥出現在人前,更不必說與人親近。
哪怕是林家唯一能讓她信任的長姐,也不曾與她這麼靠近過。
“我,我,肚子餓了!”
閉着眼,臉頰還紅着的林未淺撒了個謊。
她甚至不敢與鄞王對視,唯恐對方看穿她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