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恭帝出宮到裴家,乃是一時興起。
起先,他并無這個打算。
雖然對裴驚鵲這個外侄女觀感還不錯,但恭帝心中如明鏡一般,朝堂要想達成他想看到的平衡,就必須壓着裴氏與太子。
允許裴皇後出宮已是他格外仁慈。
然而,早朝的時候出了一個插曲,恭帝的警惕心拔到了最高,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壓制太子太狠。
先是他的二兒子趙王誠懇表示春祭禮在即,決定捐出王府一半财産周濟天下百姓特别是雍州人氏,他自己還将清修七日祈福,緊接着禦史台的大夫就一封封彈劾世家大族荒淫無度,裴氏赫然在列。
恭帝表面含笑誇贊兒子,實際上心裡膩歪的很,朝堂上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成精,誰還看不清趙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踩着太子立一波賢名,順便打壓世族讨好恭帝。趙王這一手但凡早一些還可能起些效果,可他忘了太子現在被幽禁,儲君之位已經岌岌可危。
坐在龍椅上的人是他的父親,一個疑心病重身體走下坡路的帝王。
太子不在,趙王瘋狂蹦跶觸碰的是恭帝的底線,皇帝還安安穩穩地坐在皇位上,你一個成年的皇子立什麼賢名?
因此下了朝,恭帝的臉就一直陰着,漪蘭宮的甯妃端着補湯求見,他拂袖而去,直接離了建章宮。
恰巧,他看見了長秋宮裴皇後出宮的轎辇。
恭帝再三思量,換上了一身常服,沒讓人聲張,低調地陪同皇後一起來了裴家。
然後他和裴皇後就一起撞到了禦史夫人“深明大義”凜然指責裴驚鵲的畫面,偏偏用的還是早朝上恭帝聽過的一套說辭。
他心中的膩歪化作了厭惡,問了這婦人的夫君名諱,居然就是早朝那個彈劾世家荒淫的禦史。
恭帝臉色難看,命人将缪夫人驅逐出去,又下旨将她的夫君缪禦史貶為庶民。
缪夫人害怕地喊冤,他冷聲道,“缪頤每年俸祿功銀加起來還比不過你這婦人一隻耳珰金貴,你們當朕是不聞世事的傻子?”
轉眼間,缪夫人被拖了下去。
赴宴的衆人噤若寒蟬,默契地放輕了動作。
裴驚鵲漫不經心地笑背地裡找茬的人太愚蠢,對上皇後姑母的眼神,她猛地清醒,請恭帝上座,“姑父真是聖明,這年頭僞君子比真小人還要惡心呢。”
她朝鄭嬷嬷使了個眼色,很快,熱氣騰騰的一副席面擺了上來。
親自試過菜肴,她才将銀筷和調羹奉到恭帝和裴皇後的面前,語氣恭順又不失親昵,“姑父姑母快用膳吧,也享受享受那位缪夫人口中的奢靡。”
“單這壺茶,取的水可是由來山間的小溪,積聚天地靈氣,收集日月精華,千金都買不到。”裴驚鵲的語氣透着認真,眼睛亮晶晶地感歎,“我途中飲了幾口,結果居然沒被箭射死,還活着見到了姑父姑母。”
她倒了兩杯濃香的茶水,恭帝果然來了興趣,問她是不是與顧相同行。
裴皇後驟然知曉她被追殺,整個人震怒,反而來不及開口。
“顧相乃正人君子,一路上頗為照顧我。”裴驚鵲說到一半欲言又止,看了看裴皇後又看了看恭帝,耷拉着眉眼,忽然生出了些羞愧,閉上了嘴巴。
恭帝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從裴驚鵲的反應中發現了端倪,立刻詢問途中除了被人追殺還發生了何事。
裴驚鵲的心虛更甚,不敢擡頭,連裴皇後都看了出來,所幸這時承恩公裴郢聽到動靜帶着一群人從前院趕了過來。
小舅子裴郢陪坐,恭帝不好再追問一個小輩,隻得放過了裴驚鵲。
也就是此時,承恩公府的老管家上前禀報顧相入了裴府赴宴。
刹那間,無論男客還是女客都驚住了,陛下前來他們還可以解釋成因為皇後的緣故,可是顧相是為了什麼。
裴老國公去世多年,裴家早就沒了撐場面的人物,前來赴宴的世家大族幾乎都隻派了女眷,要麼是地位不高的旁支,而顧峤不僅是顧家頂門楣的嫡系還是手握實權的朝中相輔,他出現在裴家比恭帝還要讓人驚訝。
尤其,裴家的女君幾年前還與顧家鬧出了一場亂子……
于情于理都不該啊。
赴宴的人想不明白,裴郢也弄不清其中的緣由,求助地向自己的姐姐裴皇後看去,壓根沒注意到一旁腦袋快要垂到胸前的女兒。
“……興許是因為陛下,顧相才到裴家。”裴皇後發現了侄女的異常,心中一緊,溫聲同恭帝說道。
“大概如此。”恭帝深深地望了裴驚鵲一眼,讓小舅子不必緊張,先去迎一迎從易。
裴郢一離開,裴驚鵲立刻擡起了頭,臉色蒼白地請辭,“姑父,姑母,驚鵲突感身體不适,可否先回去房間休息?”
“……去吧。”恭帝的黑眸微眯,同意了她離席。
裴驚鵲就像是得到了赦免,匆匆地起了身,垂着眉眼往外走,中途她瞄到一角青灰色的衣袍,腳步一頓,竟是慌不擇路地跑開了。
這一幕全被人無聲地收到眼底。
“臣拜見陛下,娘娘。”顧峤被裴郢迎着到了宴廳,意外發現恭帝也在,面不改色地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