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嬰當然知道新城是無辜的,過去的舊賬算不到她頭上。
可是他難道不無辜嗎?
他被牽扯進大人之間的鬥争中,沒有一個人發現他是無辜的嗎?
所以,他想把太後的賬牽扯到新城身上,讓新城連坐,也是理所當然吧。
岑嬰憤恨地想。
謝歸晏怔怔地看着他。
岑嬰雖無明言,但他的眼神仍舊洩露了對新城的恨意。
其實這件事新城也和她說過。
但在謝歸晏看來,新城與岑嬰同樣的可憐和無辜。
那時新城才五歲,她的母妃剛被寵妃殺死,雖說被抱養給了皇後,但母妃死亡的陰影仍惶惶不能終日的籠罩着她,可新城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就要打起精神,強顔歡笑地讨好彼時的皇後,現在的太後。
她連贈個糕點都不能做主,在遇到岑嬰後,皇後把她帶回蓬萊宮叱責了一遍,言辭之激烈完全足夠把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吓發高燒,從此後再不敢提岑嬰。
謝歸晏以為同樣是被擺布命運的可憐人,應當能互相有幾分同情。
她替新城做了解釋,也和岑嬰道:“她既有這番彌補的心意,陛下可以考慮給她個機會親近番,若她心意不誠,再拒絕她就是了。”
岑嬰聞言失落,卻沒有太多失望。
在過去,謝歸晏教導他,不讓他成為一個暴君時就說過:“明君輕刑重教化,哪怕在面對罪犯時,刑罰應當是克制的,絕不該遷怒。因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陛下一定要節制自己的怒火和恨意。”
謝歸晏對他有過憂思,但也一直沒有放棄他,總是努力地想讓他做個好人,做個明君。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
如果不是章家最後謀逆,謝歸晏必然不會同意他屠盡章家九族。
所以他克制地隻是把太上皇囚于梨園,把太後丢進蓬萊宮,不聞不問。
謝歸晏為了讓他能做個明君,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他不想讓謝歸晏失望。
所以,岑嬰望着謝歸晏溫潤的期盼的目光,到底不忍,強行按捺下自己的憤怒和失望,讓倒沖的鮮血流回體内。
他不提告誡自己,謝歸晏不是不向着他。
敏行隻是太心善了而已。
他應當感謝謝歸晏的心善,否則如何能容忍得下自己的脾氣,一直對他不離不棄?
看,同樣是東宮舊臣,顧嶼照對自己是多麼得尊敬且疏離。
隻有謝歸晏還會顧念着舊情,肯一次次為他妥協。
所以沒有關系,隻要謝歸晏肯一直留在他身邊,陪伴着他,隻是忍耐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岑嬰笑了一下:“敏行說得對,朕那麼多同胞兄妹,殺的被殺,囚禁的被囚禁,目前隻剩下新城可以親近了。”
他陰陽怪氣:“新城聰明,想到找你來做說客。”
謝歸晏歎氣:“微臣是不願再看到陛下孤單寂寥的樣子。正好殿下求到微臣前,微臣便願意做個中間人,至于往後,還是要看陛下與殿下的脾性是否相投。”
她道:“陛下,公主親手做了單籠金乳酥,在殿外候着呢。”
岑嬰内心嗤笑了聲。
他因為遷怒,對新城沒什麼好印象,現在又見得她勾謝歸晏替她說情,便更覺她不安分。如今岑嬰隻想随便招她進來,說兩句話,向謝歸晏表演一番仁善大度,就趕緊把她打發了。
于是便道:“那就宣進來。”
内監打起簾帳,緩步而入,钗環脆響,紗煙般的禅衣籠罩着鮮妍華美的石榴裙,裙擺搖曳間,如花如霧。
她進來第一眼,先盈盈看向謝歸晏,見後者向她輕微颔首,示意安心後,她便笑容舒展,正如清荷滾晨露,清新雅麗,我見猶憐。
岑嬰收了笑,臉色陰沉了下去。
不對勁,過往在蓬萊宮,岑嬰不是沒見過新城,卻從未在她身上看到過這般嬌羞柔婉的模樣,仿佛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正待人去采撷。
岑嬰到底是在深宮長大的太子,又深受章貴妃的毒害,自然很清楚當一個女郎有心誘惑一個男子時,究竟是什麼樣的。
可這裡隻有兩個男子,他與新城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新城又是惺惺作态給誰看呢?
岑嬰看向了謝歸晏。
他想起他的謝相名滿京華,就連平康南曲的小倌館裡都照着謝歸晏的模樣儲着許多小倌,等着伺候貴女貴婦。
那麼,宮裡冒出個膽大的、不知死活的公主觊觎謝歸晏,應當也沒什麼值得人驚訝。
岑嬰邊笑邊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