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晏的不自在隻是一時的。
她親手把岑嬰帶大,這位年輕的帝王在她眼中,比起君王,更是弟弟,驟然發現自己竟然和弟弟傳出了绯聞,她心裡便有了些類似亂.倫的别扭和尴尬。
但說到底,這隻是绯聞而已,绯聞的本質上就是謠言,既然是假的,謝歸晏便不會過多的在意。
于是在下朝後,她便很自然地去了東朝堂。
她手裡查到了點東西,需要和岑嬰彙報。
進東朝堂時,謝歸晏一眼瞥見負責掌記君王日常與國家大事的起居郎換上了一個陌生的面孔,她很詫異,起居郎亦是天子近臣,若有人員調動,門下省至少會知會她一聲。
但謝歸晏絲毫不知。
許是見她注視過久,那位年輕的起居郎起身,道:“見過謝相,下官名叫蘭琛。”
謝歸晏便問了他的學問,又看了他寫的字,見他雖年紀輕,但文采斐然,進退有度,便放下了心。
殊不知蘭琛坐下時,掌心裡都冒出汗意來。
方才若謝歸晏要較真,再往下翻兩頁,就能翻到他為報答岑嬰的‘知遇之恩’,連夜創作出的《阮郎歸續傳》新章,那就什麼都完了。
幸好老天爺眷顧。
蘭琛坐在案桌後,望着謝歸晏,紅色的繡仙鶴補服穿在身上,完全被她溫潤的氣質壓去了位高權重的鋒芒,在與她短暫的交談裡,蘭琛沒有感受到絲毫權臣居高臨下的傲慢,反而感覺到了真摯的關切。
謝相,出乎意料,是個很溫和的人。
大約就是這樣的性子,才能把動不動就把屠九族挂在嘴邊的帝王制服。
蘭琛默默地将續傳新章撕毀。
謝歸晏與蘭琛對談時,還有一個人也很緊張,那就是岑嬰。
蘭琛的文采完全沒有問題,并不需要擔心他過不了謝歸晏的那一關,岑嬰隻是做賊心虛。
荒誕的淫夢還未散去,他看謝歸晏和蘭琛站在一起,突然有種自己的淫夢被人全然窺伺的感覺。
謝歸晏并不知道他那些心思,可蘭琛是一清二楚的,更過分的是,他還要求蘭琛繼續創作那些故事。
那蘭琛又将如何看待謝歸晏呢?
他會用怎樣的目光去打量謝歸晏的細微神态變化,去剝開謝歸晏被包裹在官服下的軀體,好讓他的腦子和手再去寫一篇玉體橫陳,香豔四射的醉酒歡好。
岑嬰後知後覺想到這個,已經有了懊悔,再看謝歸晏都走回了他該站定的位置,預備奏對,蘭琛還在目不轉睛地打量他。
甚至,蘭琛的手還取出兩張紙,伸到案桌下偷偷地将它們撕毀。
他以為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岑嬰那多疑的目光早在他身上轉着,猜忌着。
他為什麼突然要把寫好的文章撕掉?是因為見到謝歸晏後,讓他有了别的想法嗎?可是那樣的想法又是怎麼樣的想法呢?
岑嬰又驚又疑,他不由地想要起身,他後悔了,他要讓蘭琛抱着文房四寶滾出去。
不,這樣還不夠。
蘭琛已經見過謝歸晏了,他的想象力足夠支撐他創作出一本又一本的《阮郎歸》,在他的筆下,言相的神色将會無比生動,無比貼近謝歸晏。
那麼,所有看過這種書的人,就好像身臨其境觀看謝歸晏被……
岑嬰想到這個,簡直要暴怒。
他生了自己的氣,怎麼能因為一時的私欲就留下了蘭琛呢?就應該殺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書生!
許是岑嬰的目光裡殺氣太重,感知到危險的蘭琛的專注目光竟然轉向了他。
蘭琛一愣,面容變得惶恐了起來,他顯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他隻知道天子對他動了怒,那就必然是他做錯了事,為了保住性命,什麼都不知道的他必須跪下來認錯請罪。
蘭琛剛要起身,便聽謝相略帶疑惑的聲音從殿側傳來:“陛下?”
那聲音仿佛搖動的三清鈴,請來三清正氣,安魂甯神,将岑嬰體内的惡鬼殺神牢牢降服,倏然從他身上退去。
蘭琛便見方才還對他散發惡意的岑嬰,此時已一派無辜地向謝歸晏望去:“剛才走了回神。”
他彎起眼,漂亮到鋒利的五官總會讓人産生天真的錯覺。
“敏行有什麼事嗎?”
他盈盈望着謝歸晏,哪有嗜血的模樣。謝歸晏從他身上察覺不到端倪可察隻覺自己多心,便開始了她的奏對。
無人注意,在螭首之側的蘭琛正含着逃過一劫的歡喜和迷惘。
謝歸晏與岑嬰奏對的正是流言之事。
到底是從東宮的刀光劍影中經曆過來的人,雖年輕,但心裡還是有些城府,對這種流言有更為深刻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