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沅音卻是懶得再與他多說,她繞過顧淩秋,快步走入了林中。
顧淩秋看着她離去的身影,他難得地有些無措,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額間青筋起伏,面色沉的幾乎能滴出水來,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攏了攏。
他隐隐覺得他似是失去了什麼極為珍貴的東西,如指間流沙,哪怕他收緊掌心用盡全力亦是無法挽留,那股複雜的感覺令他有些說不出的煩躁。
落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緊,顧淩秋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長劍,隻見劍柄之上挂着枚微舊的玉墜,其上的紅繩已然褪色,流蘇搖曳,晃的他無端地有些心神不甯。
顧淩秋微微捏緊了玉墜,這是他認識陸沅音後,她送他的第一個生辰禮物……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夜空。
他也不知,他們為何會走到如今這般地步。
顧淩秋本是魔族魔君之子,身懷極品天魔血脈,未來有望問鼎大道,他是父親的驕傲,是魔族最寄予厚望的繼承人,他的前半生順風順水,從不知曉挫折為何物。
直到前些年,靈獸一族舉族遷徙,整個修仙界動蕩不安,魔族内憂外患,西域蠱人聯合幾方勢力圍攻魔君,他的母親為了父親抵擋了緻命一擊,直接身隕道消,他的父親亦在那場戰亂中不知所蹤。
數名死士拼死護着他逃離魔界。
他狼狽地逃竄到了人類的地界,卻因受傷過重力竭之下墜入了海中,冰涼的海水将他淹沒,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将葬身在這茫茫海域,被魚群吞噬之時,一道小小的身影卻是破開層層海浪,摘走了他身旁的魔玉海蓮。
她摘完海蓮便要離去。
那時的他尚且存着絲意識,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纖細的腳踝,那個小姑娘終是拖着他離開了海域。
尚且年幼的她皺着白嫩的包子臉,不知輕重地踩在他的腹上,壓着他吐出了腹中積壓的海水。
他忘了後來他們說了什麼,最終,她還是拿着靈石為他請了醫修,偷偷帶着他回了宗門,他這才知曉,她是一名合歡宗的女修,她叫陸沅音,她的爹娘都已隕落。
她總是穿着水紅色的裙子,紮着兩個小揪揪,像個沒有煩惱的太陽花,每日便是四處找着靈草。
那時的他因為母親的死,父親下落不明,骨人一族的背叛各種事情心中充滿了怨恨,整日隻想着報仇血恨,他沒日沒夜地修煉,終于在又一次的激進中,他的靈力逆流,險些走火入魔。
就在他以為他這輩子就要到此為止之時,小小的陸沅音爬過高牆,砸開密室石門,将渾身是血的他拖到了醫館。
後來,陸沅音的阿婆發現了他的存在。
他能感覺到,阿婆并不喜歡他,甚至想要讓陸沅音将他送出合歡宗,那時的他甚至想要直接除掉她,這樣,陸沅音便不會離開他。
好在,後來阿婆死在了一衆靈獸的口中。
他與陸沅音離開了合歡宗,他們四處流浪,走過了無數山川河海,他們相依為命,他們是彼此最親近的人,在一個長輩的見證下,他們定下婚約,待陸沅音結成金丹,他們便結為夫妻。
那是他在那段昏暗時光中僅有的快樂時光。
直到他們到了崇堯宗,陸沅音便似是變了個人,她變得尖酸刻薄,對他若即若離。
他在為了她尋找靈草之時意外受了傷,性命垂危之時,他托人給陸沅音送去消息,他想要再見她一面。
他幾乎流幹了滿身的血,都未曾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傷好之時,卻聽宗門弟子說,在他受傷的這段時日,陸沅音與常烨仙君關系暧昧不清,常烨仙君曾抱着陸沅音從寝宮出來,當時的弟子幾乎都看到了此事。
他相信陸沅音不是那種人,然而他們之後的每一次見面都充滿了争吵,他們的關系越發的尖銳。
顧淩秋深吸了口氣,試圖壓抑心底的煩躁,然而那股燥意卻似是燎原之火,愈演愈烈,他猛地擡手砸向身旁的巨樹,粗壯的巨樹瞬間應聲倒地,濺起一地塵土。
*
陸沅音避開人群,她尋了棵樹,盤腿坐在巨樹之上,她閉目沉思了片刻,方才壓下心底的情緒,現在在這森林中,稍有不慎皆有可能喪命,她不能再去想那些無關緊要之事。
早在顧淩秋為了陸絲絲同她争吵之時,他們二人便再無可能。
陸沅音拿出葫蘆,用水細細地清洗了胳膊上的傷口,她換去身上衣物,将那染血的裙子收到了儲物袋之中。
卻見數個修士神色驚喜地自樹下走過,其中一人咧了咧嘴,滿面皆是狂喜,“沒想到我們運氣這麼好,居然一來就碰到這種寶貝!”
身側之人撞了撞他的胳膊,“你動靜小點!等那天香昙盛開,那動靜可不好處理……”
那人立刻道,“大不了到時候我們就在旁邊守着,天香昙一開我們就立刻摘了離開秘境,我就不信那群人舍得放棄這名額出去追我們!”
陸沅音不動聲色地站起身,她有些詫異地看向那幾個修士離開的方向。
這天香昙她也有所耳聞,傳說中的極品靈草,但凡修士還有口氣在,這天香昙都能給救回來,她倒是沒想到,這秘境之中竟還有天香昙這般稀有的靈草。
陸沅音目光閃了閃,她收斂了氣息,悄無聲息地跟在了幾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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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明月當窗。
幾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越過森林,周圍的靈獸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紛紛面露驚恐地匍匐在地,他們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周圍的情況,隻見巨樹折斷,滿地皆是幹涸的血色與破碎的蟲屍。
為首之人眉頭皺的幾乎可以夾死蚊子,他的目光在林中停留了片刻,鼻子輕輕抽了抽,卻是猛地向着山崖奔去。
幾人的速度越來越快,面前的景象不斷地變化着,察覺到那股熟悉的氣息,他們眼底閃過絲狂喜,“走!”
須臾,面前的視野驟然開闊,明月高懸,那森林之後卻是陡峭的懸崖,飛流直下,濺起滿地的飄渺的霧氣。
一道高大的身影靜靜地立于山崖之間,山風卷起了他寬大的袖袍,烈烈作響,男修身着寬松的黑色長袍,長袍之上繪制着玄妙的新紋,于月色下形成道道玄妙的紋路。
待看清那人的身影,幾人眼睛一亮,他們連忙上前拜倒在地,聲音中皆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大人!”
男修微微垂眸,面無表情地看着山下攢動的人群,直到那道人影徹底消失于茂密的叢林之中,他方才收回視線,神色涼涼地看向身後之人。
男修的身形比尋常人更為高大,他的發間生着猙獰雙角,白發垂落,右耳綴着枚及肩長的殷紅流蘇,他的大半面容隐于暗處,隻隐隐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下巴。
紅榮上前兩步,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方才揚聲道,“大人,我們找了您好久,您終于肯現身了!”
紅榮睜着雙虎目,他不敢直視龍君面容,隻目光炯炯地看着霍無厭腰間的玉帶,眼底盡是崇敬,隻覺心底激起了萬丈豪情,面前之人幾乎是他日思夜想都想見的人!
當年霍無厭橫空出世,他殺兄弑祖,以雷霆手段奪得龍君之位,當時許多人覺得他做法殘暴,紅榮卻是佩服極了!
在他眼中,他們的龍君本就該充滿獸性,骁勇善戰,而不是像個溫吞的蟲子!
紅榮努力修煉許久,方才從一衆龍族中脫穎而出,奪得霍無厭侍衛一職,然而他尚未見到龍君,霍無厭便已不知所蹤!
直到今日,他方才再度察覺到龍君的氣息,便立刻同他們趕往了此處!
紅榮心中激蕩,他幾乎壓抑不住心底的喜悅,他們目光狂熱地看向面前之人,隻要大人一聲令下,哪怕讓他們上刀山下油鍋,他們亦是在所不辭。
然而霍無厭卻隻面無表情地看着腳下的森林。
須臾,紅榮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他的目光在霍無厭頸間停留了片刻,瞳孔微縮,隻見他的頸間竟帶着幾道已經結痂的抓痕,暗色的痕迹于白發掩印間格外的明顯。
紅榮有些詫異地張了張嘴,他有些難以相信,究竟什麼樣的強者,竟能在龍君這般敏感的地方留下痕迹……
紅榮心中疑惑,隐隐感覺到了絲不對勁,他有些納悶地撓了撓頭,卻見霍無厭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赤色的眸子涼涼地看向山間一隅,他冷聲道,“跟着她。”
紅榮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眼見霍無厭沒有其他吩咐,他同其餘幾人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紅榮低着腦袋想了半天,總感覺他似乎漏掉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他撓了撓腦袋,卻是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算是想起了那絲不對勁的地方!
哪怕龍君身上的氣息已散去大半,他卻仍是能感受到一股獨屬于女子的幽香。
紅榮瞳孔一縮,他驚恐地發現,龍君的元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