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模仿着風檀嘲諷杭苑廷的神态道:“您年近五十,官職七品。”
風檀被他逗得笑意綻開,漫不經心地道:“好吧好吧,晉安小弟。”
晉安聞言眸中泛出喜悅之色,好哥們樣兒地摟住風檀的肩膀,道:“檀哥兒,你也忒瘦忒矮了些,不過我摟着剛剛好!你給我講講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呗!這搭好的戲台子都唱完了,我這個看官還迷糊着呢!”
風檀的身高在女子中不算矮,隻是在身高八尺的晉安面前方及他胸膛處,她拉開晉安摟着她的胳膊,道:“宮城内不可丢了官儀!至于今日之事,閣老們打得不可開交,不僅是為朝事兒,更是為人事兒。”
晉安聽得雲裡霧裡,風檀看他一眼,将個中緣由娓娓道來,“年關将至,兵部和禮部缺銀子用,戶部尚書先抛出句自己沒錢,現有的銀錢隻夠一家用,此言一出,兵部和禮部兩位尚書定打起來,官場中都傳戶部尚書不如其他幾位尚書精明,依我看,他輕飄飄一句話就把問題抛給了另外兩位大人,倒是個人精才對。”
晉安道:“那、那之後發生的事情呢?他問我對此事有何高見的時候呢?”
“今日之事,晉安小弟,你扮演的角色是一支槍。”
“槍?”
“被人當槍使了,”風檀一語道破,将個中緣由講述清楚,“其一,戶部尚書想看他們打起來,但是又不能鬧得太難看,六科有人在場恰好可以保證這一點。其二,戶部尚書統籌戶部多年,每至年關都要被人分走大批銀子,他怎麼可能不心痛?他今日的目的,就是要讓要錢的兩位尚書大人知道,戶部沒錢,年關批給他們的銀子是好不容易東拼西湊湊出來的,想從裡邊撈點油水兒也要再三掂量掂量。”
晉安陡然甩了甩袖袍,道:“真是好大的學問!”
此時已是日中時分,冬日午間的陽光溫煦和暖,兩人穿過雕刻着夔紋龍飾的漢白玉高柱牌坊,來到奉天門一同用膳。
大晄官員在值期間的膳食地點在奉天門,按照品階在奉天門不同位置就餐,今日他們兩人在内閣裡耽擱了些時間,坐到七品職官用膳處周圍已空無一人。
見風檀将雞蛋黃從碗中挑出來,晉安挑了挑眉頭,道:“風大人不喜歡吃蛋黃?”
風檀道:“你愛吃?”
晉安将風檀挑出來的蛋黃放到自己碗中,又将自己的蛋白放到風檀碗裡,道:“那以後我吃你的蛋黃,你吃我的蛋白!我最愛這流心蛋了!禦膳房的廚子每次都做得恰到好處,蛋黃微凝不散,入口綿軟香糯!”
晉安三下五除二将碗中飯食扒拉完,托腮看着風檀慢條斯理咀嚼的模樣道:“檀哥兒,你有妹妹嗎?”
“沒有。”
“唉,真是可惜!檀哥兒長得這麼俊俏,若是有個妹妹定色若春花,我定傾家蕩産也要迎娶!”
風檀夾菜的手指一頓,若有所思道:“不對,我好像有妹妹。”
“啊?”晉安錯愕,實在是沒想到風檀反應如此奇怪,道,“檀哥兒你記性也忒差了些!這個妹妹應該不是檀哥兒的親妹妹吧,不然怎會想不起來?”
鳳待姊和鳳傾凰同父異母,也算是親妹妹吧?論情分,她們二人卻是一點也沒有。在風檀眼中,也隻有林晚舟一個妹妹。但是假戶籍中風檀的身份是風家獨子,早年父母皆喪,她溫和地說道:“遠房表妹,離家太久,記不起來了。”
晉安看着少年恬靜的臉龐,道:“檀哥兒,其實你來咱們六科之前,我們幾個打聽過你的履曆,身後無勢族助力,曆經數年學堂生涯從寒門學子走到撫州清吏司主事,又通過破墜龍案提拔成京官兒,可你卻在入京幾月内一連得罪了兩個朝廷大員,檀哥兒,你這是走得哪條官路子啊?”
他是真的看不懂,在帝京為官的官員哪個家世拎出來不是與世家大族藕斷絲連?可風檀農戶出身走到京官,來帝京之後竟如此狂妄!可與這少年相處倒給人一種歲月靜好之感,與傳聞中沖冠一怒為紅顔的形象相去甚遠,可與蕭殷時搶女人,掌掴高聿又是風檀切切實實做下的事情,這怎麼瞧也瞧不出風檀是哪條路數啊?
縱觀整個大晄的升官之道,有背景人脈的官兒動用身後勢力;有銀子的官兒動動财庫,各處打點打點;有才幹沒人脈沒銀子的官兒謹小慎微熬資曆,大家各行其道,總歸是能升官的。可風檀呢,沒背景沒人脈沒銀子,行虎狼之事卻安然無恙,從前可沒人走過這條路子啊。
晉安長得圓頭圓腦,可他卻一點不傻,心中直覺跟着風檀混就是機緣。
風檀聞言付之一笑,眼眸裡流露出清淡的光芒,“古人有雲,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那這一句前邊一句是什麼?”
晉安不假思索道:“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風檀諄諄善誘道:“那麼,官呢,官是什麼?”
晉安搖了搖頭。
“是雙排漿。”風檀從筷筒裡拿出八根潔淨的筷子,把它們平分成兩束放在手中模仿木漿劃船的姿勢,“同朝為官就好比同載一舟,皇帝掌舵,衆臣劃槳。若力道整齊劃一,則船平穩行于風浪之間;若人臣各施其力,則舟傾人覆。”
風檀與晉安對視,道:“我與他們在一條船上,又沒有威脅到他們的根本利益,在他們眼中充其量是一隻跳梁小醜,小喽啰而已,何須為我大費周章而導緻舟行不穩呢。”
晉安從風檀手中拿走筷子擺弄起來,贊歎道:“風大人有謀士之睿智,不過此乃陰謀還是陽謀啊?”
風檀将桌案上的碗筷挪到一邊,桌案上的光影明暗分界線處更加清晰,“在光明處,清官不一定是好官;在黑暗處,奸臣也不一定大非大惡,他們黨派不同,各為其主。”
她手指落在光影明暗分界線處,勾了勾唇角道:“權利黑白的交界處,還有一條清澈明朗的長路。這裡沒有官場潛規則,借勢而為,恰可巧保己身。”
她擡起眼眸,定定看向晉安,道:“我的為官之道,就在此處。”
晉安望着這雙淨眸,瞳孔震了震,半晌後才道:“不是陰謀也不是陽謀......就好像......不上青雲也不入地府,大大方方行人間路!也正因此,檀哥兒無勢無财也可百無禁忌......檀哥兒的先生,他一定是個高人吧!”
風檀道:“她是一個令人敬佩的人。”
晉安突然扒拉着風檀的手臂扭了扭,有點撒嬌的意味兒,“檀哥兒,再打個商量,你帶我赴和談宴去呗!”
晉安看風檀面露難色,生怕他不答應,真誠地道:“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任職戶部都給事中,父親是工部左侍郎晉恒,爺爺曾是總管建築皇宮的“木工首”晉銳。我如今在六科任職,資曆熬夠之後大概率會被派往工部任職,畢竟我家的絕學都在建築中嘛!”
風檀心道,我當然知道你家祖輩是誰,不然怎麼會費這麼多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