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佛像前，風檀時隔八年再次望向這個孱弱美貌的女孩。

她長大了，再無小時候的嬌俏，整個人像是冰雪堆起來的玉人，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已雅緻得像枝空谷幽蘭。

她端跪在地上，叩拜着根本不看她一眼的男人。

一瞬之間，風檀眼前滑過先生當年孤身破局的形影，而她的後人，她的親生骨肉，正折膝祈求他人憐惜。

風檀突覺雙目刺痛，她走上前蹲下身，雙手用力握住林晚舟的雙肩。

礙于蕭殷時在場，風檀不敢露出端倪，她擡起林晚舟的雙肩，迫使她看着自己。

林晚舟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睛，先一步開口道：“你來了。”

兩人目光在昏昧光線中交彙，風檀知道，林晚舟認出了她是誰。

風檀道：“跟我回去。”

“風大人，奴家為什麼要回去？”林晚舟眼神冰得沒有溫度，其中怨怼叢生，“大人來路從容，那大人可知奴家在紅袖閣的八年是如何度過的？”

風檀以為自己能忍住迸發的情緒，可她看到林晚舟如今的模樣，眸中蓄上濕意，也幸虧如今她背對諸人，加之燈火昏暗，蕭殷時看不到她的神色。

風檀的雙手有些顫抖，看着眼前已然陌生的妹妹，忍住喉頭的那一陣哽咽才敢發聲：“我知道......我知道......晚舟，我這不是來接你了嗎，相信我，很快......你就可以回家......”

林晚舟看着風檀，笑得無聲又悲戚，淚水滴在地上，“家？我早就沒有了......”

風檀壓低聲音，道：“蕭殷時不是真心納你入府，他隻是在利用你。你不要怕，即便你年滿十五歲，任平生和我都會護你無恙，不會讓你接客。”

她柔聲哄慰道：“晚舟，先跟我回去。”

“說我不識好歹也好，說我趨炎附勢也好，總之，即便是被利用，我也不想再回到那麼惡心的地方。”林晚舟手指搭上風檀的手臂，傾身附耳的同時将風檀的手臂用力扯開，“前人作禍，後人受過。風大人敬畏她，我卻恨她。”

風檀看着眼前之人，隻覺遍體生寒。

物是人非，大抵如是。

“咻！”

變故突起，一支利箭乘風而來，紮入佛前檀木櫃中數寸。緊接着猛烈的破空風聲襲來，無數支森黑長箭從四面八方湧向轉輪殿。

風檀動作極快地抱住林晚舟在殿中滾了數圈，躲到數尺高的旋轉書架後，探頭張望着周身狀況。

如雨疾矢稍停，轉輪殿外有數道腳步聲迫近，她快速掃視一圈大殿，蕭殷時與他的三名侍衛不知何時沒有了蹤迹。

風檀大腦快速運轉，如此短的時間内蕭殷時根本來不及跑，一定是藏匿在大殿某處，自己如今與林晚舟躲藏的位置是明位，轉輪殿......轉輪殿的暗位在轉筒後，先生設計的圖紙中，那裡有漢白玉堆砌成的觀音石壁，而石壁後面有兩條地道！

空氣中似乎有根繃緊的弦，來不及思考再多，風檀緊緊拉住林晚舟的手腕，拼勁力氣帶着她往觀音石壁的方向跑。

與此同時，數名黑衣刺客殺入殿中，領頭人看着風檀與林晚舟在殿中狂奔的身影，瞄準方向拉起弓弦，利箭如疾風向着林晚舟的後心發射。

箭速太快，林晚舟根本躲閃不及！

風檀疾速狂奔中有所感應地回首，在一片混亂中松開林晚舟的手腕，伸出雙手用力一推，将她推到了石壁方向。

林晚舟驚呼：“阿檀！”

“嚓！”利箭射入風檀左臂，她疼得一聲悶哼，拼着一口氣疾速奔跑到石壁後邊，果然在此處看到了蕭殷時。

“魚上鈎。”蕭殷時看着攜箭而來的數十名刺客，眼神隼厲如鷹，他對着身後的朱七道：“捉住他們，記住，要留活口。”

“是，大人。”朱七提劍而起，與此同時大殿外又湧來數十名鐵甲士兵，之後大門轟然關閉，将這裡變成一個密閉空間。

風檀掐緊處于劇痛中的左臂，唇色發白，道：“魚兒上鈎，餌卻是我與林晚舟，大人好深的算計！”

蕭殷時将目光投向風檀，瞥了一眼她血流不止的左臂，道：“說說，我是如何算計的。”

風檀眉眼間落下涼意，“大人正在查的案子中，林晚舟是不可或缺的人證，所以大人帶走了林晚舟，作案之人見林晚舟落于大人之手，必想在她開口之前殺她滅口，所以大人将計就計，依托我的蹤迹來稍微洩露林晚舟的藏身之地，引刺客前來......引君入甕之後再翁中捉鼈，我說得可對？”

蕭殷時不置可否，“你很聰明。”

“不及大人萬分之一。”風檀諷意昭然，眸中不爽情緒一覽無餘，“如果下官今日不在，林晚舟現下已是一個死人，大人從她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之後，根本沒想管她的死活對不對？”

林晚舟頓時臉色煞白。

石壁前刀光劍影厮殺不斷，冷光掠過蕭殷時的眉眼，陰鸷與狠厲印刻其中，沉寂多年的殺伐氣冰冷漫出，沒有一點溫度。

他眯起眼睛，無情淡笑，“棋子而已，死活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