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太子似乎被慕寒江的話勾起了談興。
她想了想,話鋒一轉:“提到了那反賊孟準,孤倒想起聽恩師葛先生說起過,這孟準十二從軍,之前的履曆可算戰功赫赫。可惜官運不通達,年近五十,一身戰功,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人若是孤苦絕望,難免會走些極端……不過此番江浙水澇,流民四起,孟準還趁機為亂,更是可恨!不知公子可知他究竟造成多大的損失?”
慕寒江覺得太子今日有些勤勉。
可這種明明荒廢許久,卻要強裝憂國憂民的勤勉,真該到陛下跟前演繹才不浪費。
他難得有逗弄傻瓜的閑适,開口道:“孟準為人貪佞,勾結手下倒賣軍糧,遭到同僚檢舉。又因為家中屯财遭賊,禍及妻子兒女,發生滅門慘劇。他一人種下的因果卻遷怒朝廷。如今趁着水患作亂,自然是百姓禍害!太子這一問,是要為何?”
闫小螢笑了,那雙眼裡的笑意太燦爛,竟然讓羸弱少年有種莫名朝氣之感,慕寒江被晃得稍微走了一下神。
“孤這幾日無聊,正好看到江浙的糧草卷宗,一路看下去,正好看到七年前的。在孟準任内,共發生了三次洪澇,次次都比現在的還要嚴重。在他任内期間,協助地方各府縣調撥的糧食,數目整齊并無偏差,甚至還有節餘,可以返呈少府救濟其他地方。可他造反之後,朝廷另外委任賢良,火耗數目卻逐漸增多,朝廷入水的糧草撥下去,總有縣府上報災糧不夠,餓殍遍野。這麼看來,倒是反賊孟準治下時的百姓安穩些,多少能吃飽飯……孟賊有趣,當官的時候,放着最好做文章的赈災糧款不動,反而要貪墨那要命的軍糧,這人……不長腦子,發不了大财啊!”
慕寒江眉眼不動,似乎對草包太子的發現不甚感興趣:“太子會不會看錯了……”
小螢懶洋洋說了幾個數目後,冷笑道:“這些賬目又不是什麼隐秘,隻要有心,拿了前後的賬本比對就有了,孤會看錯,慕祭酒您的眼神總會好些吧?”
慕寒江神色不變:“赈災糧食乃少府内務,與在下這個閑人無關,殿下為何要與臣講這些?”
闫小螢喝夠了茶,便站起來,舒展腰肢,然後一步三晃到慕寒江的輪車前,壞笑着蹲下,伸手探向慕公子的膝蓋……
纖柳少年似乎被男色皮相蠱惑,舉止輕浮失了分寸:“不是話趕話聊到此處了嗎?也對,慕公子向來隻管拿人殺人,查處貪佞,可沒有一顆反賊人頭的功績大。還望公子悠着點,莫要貪功,将污水潑到無辜之人身上……孤如今活得艱難,身子單薄,可禁不住水潑啊!”
這手也太放肆!慕寒江目光一寒,伸手定住她的腕子。
小子無德,若不是儲君身份庇佑,憑着他話中嘲諷和孟浪之舉,都該被千刀萬剮!
闫小螢也不管他的反應,笑着甩開他的手,起身揚長而去。
沒辦法,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給這死癱子一巴掌!
江浙洪水濤濤,也沖不散義父的冤屈。剛正不阿的清流哪裡能與一群蛀蟲抗衡?
義父當年全家折辱,妻兒滿門二十餘口慘死,舉告無門,昂揚男兒無愧天地,不自尋生路,難道要引頸蒙污受死嗎?
再說慕寒江看着太子晃動衣袖大步離去後,又将目光調向窗外,半天沒有說話。
侍衛高崎見狀,低聲問:“太子狡詐,不肯松口,要不要請陛下出面,直接問皇後?”
慕寒江合眸養神,淡定道:“不必,若牽涉湯家,問到皇後那也是不了了之。”
不過按住湯明泉,看看湯家的反應也不錯,總歸敲一敲山,看看能震出什麼奇珍猛獸。
高崎道:“那孟準逃之夭夭,想再抓就難了。”
在江浙一帶,這孟反賊頗得民心,而且他那诨号為“小閻王”的副将,新近幾年異常活躍,其人心智謀略奇詭,為孟準謀反,占山為王,立下不少功業。
這次若不是得了内線暗報,孟準落單無人幫襯,還真抓不到這孟準呢!
“命令暗探蟄伏,不可輕易暴露,繼續追查孟準和‘小閻王’的行蹤。”
慕寒江想着太子之言,又沉默了一下,吩咐道,“……你命人将少府江浙赈災這七年來的卷宗全部查封移交廷尉府,這渾水裡,應該還有看不見的大魚。”
說完這話,慕寒江推動輪車想要前行,可車輪卻定死不動,再一用力,隻聽咔嚓一聲,車身一歪,一隻輪子咕噜散架。
他的身子也跟着一颠,整個人猝不及防,重重摔倒在地。
慕寒江甚是狼狽,低頭查看,才發現車軸心處居然嵌入幾枚棗核,好巧不巧,因為他方才用力推車的寸勁兒,車軸被别斷,車輪就這麼散架了……
他伸手從車軸眼上卸下一枚小小棗核,看來是太子方才蹲在輪車旁,故意調戲他時做的手腳。
慕寒江笑了,表情卻有些透着殺氣。
高崎也被吓了一跳,連忙要過去攙扶公子。可是慕寒江卻單手撐地,從容站了起來。
那挺拔的身姿,居然比身高八尺的高崎還要高上許多。
高崎有些傻眼,愣愣道:“公……公子,您這是準備……康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