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從沚霎時瞳仁顫動了幾下——
隔音絕好的大樓聽不見外面天空乍然響起的雷聲。燈亮起後,林從沚視野被茫茫多的拍品占據,數量之多已經不足以讓他呆滞,而是這些拍品,這些古董、珠寶、書畫……甚至家具,它們大同小異。
它們像是複制粘貼,同胞的兄弟姐妹,像誤入了什麼詭異的倒模工廠……差不多的乾隆花瓶,差不多的汝窯碗,那所謂的楊青芝挖他買家的景泰藍,在這裡就有三隻。甚至……
林從沚甚至看見了今天的拍品。
就是上禮拜預展上,因為它出現,整個展廳換了個音樂的那件古董珠寶。
不對,嚴格來講,是和那件頂價拍品很相似的一條項鍊。
他走過去,隔着玻璃罩看向裡面。
“這不是……”
蕭經聞:“1926年歐洲的一家珠寶商為印度皇室打造的彩色寶石項鍊,用祖母綠、無燒鴿血紅、黃寶石、藍寶石做出葡萄、石榴、花朵的形狀,祝願他們年年有好收成。”
林從沚搖搖頭:“不、不是,這種珠寶一共有……”
“三套。”蕭經聞說,“項鍊、戒指、頭冠,擡頭。”
林從沚擡頭。
方才他太驚訝,忽略了上面一層展架,同樣的玻璃罩,裡面擺放着同系列的頭冠。
這也就意味着,稍後開始的夏季拍賣會,那條起拍價3500萬的項鍊,它并不是唯一的。起碼這裡還有一條與它相差無幾的,同血統的姐妹。
“這裡才是Gleam真正的倉庫。”蕭經聞雲淡風輕地看着他,看着這展架,說,“你說,為什麼藝術品能拍出百萬千萬的價格,因為它們具備稀有性,甚至唯一性。所以我做了什麼呢,我買下所有和它們差不多的、有競争力的、甚至出自同一藝術家手的作品,挑選一位幸運兒出來,端上拍賣會,賦予了它唯一性。”
“甚至,可能我選出來的,都不是成色最好、最完美的。”蕭經聞說,“古董藝術品,有些疤痕和故事,更有韻味。”
蕭經聞邊說,邊擡手,打開了玻璃罩,又說:“什麼景泰藍鎏金佛塔,我怕楊青芝?這一行就沒我忌憚的人。來我這裡的拍品,十年内不會出現第二件相似品。”
他沒有佩戴手套,像拿一條不鏽鋼項鍊似的拿出這條古董。它采用了傳統的繩結扣,蕭經聞很随意地打開結扣,然後面對林從沚。
林從沚今天很好看,他敷了面膜,皮膚水亮,穿了他最喜歡的一套西裝,系着蕭經聞送的領帶。
這條古董項鍊非常符合印度皇室對‘尊貴’的追求,它明豔、雍容華貴,它被拎着兩端展開來。大片的寶石墜直接覆蓋在他胸口,蕭經聞的手在他後腦勺扣上繩結,整理了一下他西裝領子。
接着,蕭經聞端詳着他和項鍊,說:“真漂亮。”
林從沚已經不敢動了,他脖子上挂着一條天價古董,他不明白為什麼蕭經聞要戴在他脖子上,這玩意要是摔了磕了,且不說蕭經聞要不要他賠,他自己午夜夢回都會驚出半身冷汗。
林從沚迷茫地看着他:“你……你給我摘下來。”
“别動。”
“我哪敢動。”
他就是因為不敢動,才像個人偶一樣,眼睜睜看着蕭經聞又擡手去拿上層展架上的頭冠。
同系列的作品,同樣的寶石,濃墨重彩的風格。林從沚慶幸他今天仔仔細細地洗了頭發,還塗了精油,因為蕭經聞把那隻頭冠戴在他的腦袋上了……
他腦海裡回蕩着前不久跟蕭經聞的對話——
起拍價3500萬,你覺得多少落錘?起碼6000萬吧。
所以此時此刻,他的腦袋和脖子,能買一艘遊艇。
這還沒完,蕭經聞又轉身走了兩步,繼續打開玻璃罩,又取出來一枚8.01克拉的橢圓刻面鴿血紅紅寶石戒指。他托起林從沚的右手,他手指略細,最後戴在他食指上。
他算是看明白了,在蕭經聞眼裡這裡根本不是什麼拍賣行倉庫,這就是他的衣帽間。
“……”林從沚紋絲不動,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來,“你夠了。”
蕭經聞點頭:“差不多了,這就是一套整的,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拍賣行能拿出來一整套。”
“廢話。”林從沚盯着他,“我要是等下沒站穩,你也拿不出一整套了。”
蕭經聞笑了下,走到他身側,手掌很輕地貼在他後背,引導着他向前走。
但林從沚不敢走,他不敢挪步子——這真的有點荒謬了,不單單是價錢的問題,而是它們的珍貴程度,這種感覺,和讓他抱着一幅梵高沒什麼區别。
于是蕭經聞像侍從一樣托起他右手,讓他扶在自己手腕處,這樣半擁着他走到倉庫一面等身鏡前。
鏡子裡的林從沚僵硬又美麗,他皮膚白皙,手搭在蕭經聞的手上,像個精緻的球形關節樹脂人偶。
蕭經聞癡迷地看着鏡子裡的林從沚,他手指屈起,虛虛地拂過林從沚側緣的頭發,他沒碰到他的皮膚,像個變态在撫摸他皮膚附近的空氣。
“戴在你身上多漂亮。”蕭經聞說,“我買下它們,為拍賣會上的那一件項鍊塑造出了‘唯一性’,那現在它們算什麼?犧牲品?陪襯品?”
林從沚說不出話,因為他無法回答。
這根本不是‘隻有你能回答的問題’。
蕭經聞接着說:“為了外面那件拍品,同樣的珠寶商,同樣的做工,同樣是給皇室,它們就得在這暗無天日的倉庫裡呆上十年二十年,所以,林老師,你告訴我……”
他那隻撫摸着林從沚側臉空氣的手停在他的下巴,分明碰都沒碰到,卻好像做了場昏天黑地的愛。
“你告訴我……什麼是藝術品?”
林從沚有點不知道怎麼呼吸。